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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錢冰走到近牆邊的一席坐了,向眾人作了一揖,各人紛紛道了久仰,其實他心中暗笑,這些人根本連他面都未見過,何雲久仰?

  這時主人尚未到臨,客人中有不少是好友至交,湊在一起,高談闊論,忽然樓下有人叫道:「方大爺到!」

  登時大家都寂靜下來,只聽篤篤上樓之聲,門口出現一個高大老者,面色紅潤,膚若幼童,他身後跟了四五個漢子。

  他這一出現,眾人歡聲雷動,他向四周大家作了一個羅圈揖,口中不住招呼:「『樂兄』『李兄』『王兄』、『馬兄』……任老……姚老…啊,天一禪師,儂老人家也格來啦,真是弗敢當,弗敢當,金老闆,最近財源可好?」「哈哈!」「陸賢兄,令堂腿疾好格啦?…」他不停的與眾人寒喧招呼,心中大為高興,江南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都到齊了,也虧他記性好,這多人他卻識得十分之八九,而且能順口說出淵源。

  他一生慷慨任俠,這花甲之年,眼看這。多好朋友不辭辛苦來替自己祝壽,樂得呵呵直笑,老懷甚慰,走到樓當中堆放禮品的桌子上,一件件的賞玩,贊口不絕,每拿走一件,便向送禮的人道謝,但禮品堆積如山,一時之間,那裡看得完?

  稍時酒席開上,小孟嘗方老爺子坐在首席,席間都是江南第一流人物,有普陀山天一禪師,崇明島九指駝俠,金花三義兄弟,長江白帆幫幫主,太湖慕雲莊少主陸公子陪在末位。

  酒過三巡方,老爺子一再向眾人稱謝,那酒席是小天廚掌鍋師傅制的,這人祖上多代都是大內禦廚,傳到他手裡,烹調手段,更是高明,他不願為官,便在杭州開了一家「小天廚」酒店,端的名聞蘇杭。他手段果然不凡,錢冰吃得大為過癮,那酒也是三十年以上的女兒紅陳年紹興,倒在酒杯中,琥珀色如膠似醇,色香俱佳。

  又喝了一會,小孟嘗只要別人來敬酒,他都是杯到即幹,他雖酒雖極大,但好幾百杯下肚,也不禁有些醉意,他站起身來舉杯道:「老朽賤辰,承蒙各位看得起,既弗辭跋跋涉,複賜以厚禮,此情此德,老朽永銘心中。敬各位一杯酒,大家幹了,都是阿拉姓方個好朋友,他日有事,只管來找我方通天便是,要錢,三五十萬兩,要人,幾十條好漢子,我姓方個人還差遣得動。」

  這話說得極是豪爽夠味,小孟嘗萬通天在江南是一霸,何等身份,能和他交上個朋友,不但甚有面子,他日真個有事,只要他老人家一句話,十份難題中有九分便解決了,實在是個大大後臺靠山,人人聽他如此誠懇,都舉起杯來,一飲而盡,爆堂似的又喝起采來。

  那坐在方通天身旁的是普陀天一禪師,他是江南高僧,眾人都不知他有多少年齡,但倒有一半人的師長都是天一禪師好友甚至後輩,便是小孟嘗駱通天對他也執後輩之禮,傳聞他功夫深不可測,是江南第一高手,這席間專為他作了一份素食。

  天一禪師見酒過數巡,他站起身來合什向眾人作別,突然樓下了國嘈雜,一個全身黑眼,足踏布履的少年沖進來,他冷冷冷地打量了眾人一眼,一言不發越過各席,直往小孟嘗方通天席間走去。

  方通天臉色大變,席間蘇杭一帶的好漢,也都紛紛變顏,紛紛竊竊私語道:「又是這怪人,不知他來幹什麼?」

  「怕什麼?今天我們這裡高手如雲,要他好看。」

  那黑衣少年走到方通天身邊站定,小孟嘗也站起身來,急切間,衣袖將酒杯拂倒地上,砰的一聲,打得粉碎。方通天道:「尊駕有何貴幹?」黑衣少年冷漠地道:「我來要吳越魚腸劍。」

  方通天道:「自古寶物,唯有德者居之,我姓方的自度不夠份量,豈敢私藏,這魚腸劍,如落有德人之手,行俠可以救人無數,但!哼哼!如落奸人之手,只利於他一人為惡。」

  他語中帶刺,那黑衣少年絲毫不見動怒,仍是冷聲道:「如此說來,寶劍不在你手中了?」

  方通天正待答話,眾人大半不明這少年底細,只覺方通天怎的如此示弱?任這後生小生跋扈,將他攆出去便是,何必多費唇舌?

  方通天尚未開口,那普陀山天一禪師道:「阿彌陀佛,小施主問那魚腸劍麼?此劍煞氣太重,老衲開爐磨煉只差數日火候,待到爐火純青,便是大功告成,比美幹將莫邪了。」

  他語氣平和,但另有一番氣度,將此事交待得清清楚楚。

  黑衣少年仍是一片冷漠,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眾人中年輕的人,都沉不住氣了,這人單身前來求劍,既然別人拒絕,理應焦急憤怒才對,可是他偏偏無動於衷,那他到底是在弄什麼名堂?這種冷冷的神情,實在令人難以忍受,比起怒駡暴躁,更令人不耐了。

  黑衣少年道:「不管怎樣,我是非要這玩意兒不可,方通天,你要想辦法。」

  眾人那還忍耐得下,紛紛跳了起來要上前教訓這黑衣少年,那少年不慌不忙道:「要群毆麼?我可不願意傷人。」

  方通天知道少年之能,又知他此言不假,他到底是花甲之年了,火氣已非年輕人,當下道:「今天是老夫賤辰,閣下好來好去,老夫可不願有人在此動干戈。」

  他暗示那少年討不了好,想讓他知難而退,那黑衣少年冷笑道:「和尚,今日你算是此處最德高望重的人,寶劍又在你手,我是非要不可,你說個公道。」

  人叢中有人大叫道:「那就劃下道兒來吧,難道我們怕你不成?」

  「你有種等下不要叫饒。」

  那少年不動聲色道:「如說群毆,原是江南好漢的拿手好戲,但我可不能失手平白傷人,這樣好了……」

  他觸了眾怒,話未說完,有人喝道:「好什麼?狗小子狗話快講。」

  黑衣少年緩緩地道:「各位都是江南武林名人,你們推選出三個武功最高的人,我和三位過招,水陸功夫均可奉陪!我輸一陣,立刻走路。」

  這話實在太狂,他也給眾人一大難題。這些人中有許多高手都是自認為武功可列江南武林前茅,既不願毛遂自薦,又不願推舉別人,一時之間僵了,倒無人怒駡,只有蘇杭好漢見識過這黑衣少年,不敢說話。

  原來這黑衣少年,最近一個月才出現于蘇杭道上,他一身漆黑緊身衫,無論天氣多麼和暖明朗,總是這般打扮,加上他臉白得毫無血色,看起來便自有一種陰森森氣氛。上次方通天糾合蘇杭兩地好漢,和江南十惡不赦的江南浪子採花大盜文一歸在山谷死戰,正要得手,這少年不明事理,平空持強出手相助那淫賊,各人尚未瞧出他的門派家數,便被他將兵器完全夾手奪下,將淫賊救走。

  這事方通天大失面子,那同來的好漢都是江南武林中大有萬兒之人,當然都不肯張揚,當下抬起兵器回去了。

  過後這少年又出現杭城,大凡他看不順眼的人,他總是陰森森跟在你身後,無論你走到那裡,總是擺他不脫,跟他動手卻又是打不過,直逼得別人精神忍受不了,幾乎要發瘋了,這才罷手,但卻從不殺人。

  普陀高僧天一禪師唱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小施主好豪氣,老僧受方施主之托,要將此劍尋一真英雄相贈,小施主大顯身手,讓老衲開個眼界,到時名劍配英雄,別人自是無話可說。」

  黑衣少年道:「好,老和尚,我便算一個,還有兩個是誰?」

  天一禪師微笑不語,人叢中走出太湖陸公子,他對黑衣少年道:「在下倒想和尊駕比比水性,但只怕機會不多。」

  他話中之意,天一禪師定能一舉將這狂妄後生打敗,那他只有知難而退,自然談不到和自己過手了。

  那黑衣少年好象根本不懂他所說,滿口叫好,似乎因找到對手而高興。

  普陀山天一禪師笑道:「小施主如能接過老衲三掌,老衲返身不管此事如何?」

  黑衣少年道:「大和尚,咱們就這麼辦,我輸了立刻向眾位叩頭陪罪,大和尚,你發掌吧!」

  天一禪師見他絲毫不作勢,他就默默運了一口真氣,心中不但詫異,而且微微有些寒意,他是得道高僧,慈悲為懷,口中喊道:「小施主留神!」

  黑衣少年露出一絲冷笑,天一禪師交手當胸一合,一股勁道緩緩發出。

  那黑衣少年道:「佛門金剛伏魔掌,大和尚,你是五臺山僧人。」

  他開口說話,既無法運氣防禦,又不見他出手反擊,那天一禪師掌力,擊在他身上如石沉大海,眾人心中一震,對那少年再也不敢輕視。

  天一禪師之驚更甚於眾人,他這金剛伏魔掌,實是生平絕技,剛柔並濟,比起少林大力金剛掌並不多讓,他浸淫此道數十年,自忖已入化境,無堅不摧,适才心存厚道,雖只用了五六分勁道,但那少年以血肉之軀硬生生接了下來,半點未曾受傷,這少年內功難道已到了極點,成了金剛不壞之身?

  那少年如若無事,面對著天一禪師,準備接他第二掌,天一禪師長吸一口真氣,運到了十分,他生平對敵,從未如此持重。只見他光光的大腦門,嫋嫋熱氣冒出,這一掌竟有點遞不出去了。

  黑衣少年一手扶著樓上柱子,臉上仍是冷漠一片。天一禪師大喝一聲,僧袍鼓起,雙袖抖處,激起一股狂飆,四周氣流呼呼發響,那少年身子動也未動,眾人只聽見哢嚓一聲,那少年身子向左一躍,樓上屋頂震動,整個個酒樓搖搖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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