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上官鼎 > 俠骨關 | 上頁 下頁
一〇


  葉老頭似乎是忍不住了,他喘了一口氣,忽然低聲道:「這柄劍——這柄劍還要殺一個人!」

  小梅悚然而驚,「殺一個人?爹爹要用這柄劍去殺一個人?」

  她不敢想像,老態龍鍾的爹爹還要去殺一個人,她睜著大眼望去,只見那老爹不知什麼時候仿佛變了一個人,雙目射出一種懾人心魄的神光,那神光中包含著一種撼山易岳的英雄氣勢,那裡還是她心目中那老邁的老爹?

  她不禁駭然了,張大了嘴,好半天隻說出一句話來:「爹——你……你……你是說著玩的吧……」

  葉老頭吸了一口氣,閉目片刻,然後笑道:「當然是說著玩的呀,小梅,爹爹和你開玩笑的。」

  小梅望著那柄長劍,想問,卻不敢再問,葉老頭道:「小梅。」小梅嗯了一聲,葉老頭道:「小梅——」

  小梅又嗯了一聲,葉老頭忽然抱住了她,輕聲地道:「小梅,你是個好孩子。」

  小梅道:「爹,你今天怎麼啦?」

  葉老頭搖了搖頭,只是撫著小梅的頭髮,緩緩地道:「小梅,爹爹不是好爸爸。」

  小梅感到有一件大事要發生了,但是她想不出那是什麼事,她不住地望著爹爹,葉老頭道:「自你媽去世後,我一直沒有好好地待你……」

  小梅伸出手來堵住葉老頭的嘴,搖頭笑道:「爹爹,你別說啦,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爸爸,因為……因為……」

  她說著,眼淚竟流下來了,她擦去淚水,道:「因為你是小梅的爹爹。」

  葉老頭只覺淚水在自己的眼眶中旋轉,簡直就要滴落下來,他輕輕推開了小梅,柔聲道:「傻丫頭,別流眼淚啦,你——你快去睡吧。」

  小梅望著他,驚疑充滿了她的心扉,但是她沒有問,只是溫馴地站起身來,忽然,她看見桌角上放著一柄短短的銀劍——

  「爹——那是什麼?」

  她指著桌上那柄銀劍,葉老頭連忙伸手把銀劍抓住收入懷中,道:「沒有什麼,那是一件……一件古玩罷了。」

  小梅仿佛瞧見那柄銀劍上刻著一行小字,她只看到頭上兩個字,仿佛是「華山」兩個字,她望了爹爹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只說道:「爹,那——我去睡啦。」

  葉老頭站了起來,拉住小梅的手,低聲道:「小梅,再見。」小梅吃了一驚,道:「爹,你說什麼?」葉老頭忙道:「不,我是說你好好睡。」

  小梅答應了一聲道:「啊——爹爹你也早些睡吧。」

  她緩緩地走到內房去,葉老頭望著她關上門,他鏗鏘一聲將長劍插入劍鞘,轉過身來,對著桌上的神位深深地望了一會,然後喃喃地道:「胡兄,他找來了,事情總要解決的,也許從今夜後,我沒法再照顧你的小梅了,胡兄胡兄,你英靈若在,自己暗佑你的女兒吧。」

  他把長劍掛在腰帶上,從左面一支木櫃中拿出一個皮紙包來,輕輕放在神位旁,喃喃地道:「如果我一去不返,小梅一定會看見這紙包的,那時候,她就一切都明白了。」

  他輕輕地拉開了窗戶,返過身來看了看小梅的閨房,晚風吹進來,腰間的劍穗與頦下的銀須同時在飄舞著,然後他一躍身,矯捷地飄出了窗戶,反手關上了窗。

  月光淡淡地照著林子,林子的東面一座小小的城隍廟,在月光照射下,顯得更加蒼白而頹廢。

  時正三更,涼風如水。

  葉老頭的身形悄悄然從西邊林子出現了,他輕輕地一跨,如同騰雲駕霧一般飄到了城隍廟前。

  城隍廟前是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坪,葉老頭站在空坪的中央,影子淡淡地灑在地上,四面一片空寂。他向四面望瞭望,然後道:「夏侯康,可以出來了吧。」

  只見城隍廟那扇破落的門呀然一開,走出三個人來,為首的正是那白袍的老人。

  那三人走到臺階前,停下了步子,白衣人道:「葉梵,你真會裝呀。」葉老頭摸了摸長髯,大聲道:「你們走近些再談吧。」

  白衣人冷冷地道:「那支銀劍你帶來了麼?」

  葉梵冷冷地笑了一笑道:「見劍如見掌門,劍是你投的,你要說什麼?」

  白衣老人夏侯康陡然面色一沉,厲聲道:「既然如此,為何不束手聽令?」

  葉梵面色大大變動了一下,忽然之間他伸手入懷,摸出那小銀劍,高高舉了起來,猛的擲在地上。

  夏侯康冷冷地望著他,他突然大笑起來,好一會收住了笑聲,一字一字道:「葉某早就不是華山的人了。」夏侯康似乎吃了一驚,怒道:「葉梵,你……你竟敢自離師門?」

  葉梵仰天大笑道:「夏侯康,虧你還說得出口,華山一門出了你這一位,也是師門不幸——」

  夏侯康面色一沉,打斷他道:「那年老夫網開一面,不令本門弟子追殺你葉梵,本有甘休之意。今日你竟當面有辱華山一門之尊,我是再也容不得你了。」葉梵冷哼一聲,夏侯康又道:「昨日聽起小徒無意間提起這店中老闆的模樣,我猜可能是你,嘿嘿,果然不錯。葉梵,這十多年來,你躲得好不隱密。」

  葉梵好像對他冷言冷語不放在心上,他雙目低低看著地面,好像滿腔心事,夏候康等了一會不見他發話,又自冷笑一聲道:「這兩位朋友老夫尚未介紹……」說著指了指右邊一個漢子,開口道:「這位是青龍鄧先生鄧森。」

  葉梵大吃一驚,暗暗忖道:「昔年武林中盛傳這青龍鄧森的名頭,想不到就是這樣一個人物。」

  他口中卻冷冷道:「咱們見過面了!」夏候康噢了一聲,那鄧森卻微一抱拳道:「葉大俠此言何來?」

  葉梵冷然道:「昨日鄧先生在市中賣馬,一駿一瘦,老夫親自看見。」

  那鄧森吃了一驚,面上神色都變了,葉梵又道:「這位是你的首徒,咱們在酒店中也朝過面。」

  施一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這時葉梵面色逐漸陰沉下來,他沉聲開口道:「這十幾年來葉某閉門思過,時常捫心自問,葉某到底作了什麼罪大惡極之事,老夫竟受如此苛待,往往想之不透,便問疑于那胡兄在天之靈,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力量叫葉某不可封劍,不可棄武,葉某自心也明白,世上還有一個十惡不赦的奸徒沒有死,葉某的劍上也還未沾上他的血漬……」

  夏候康的面色由青變白,他怒吼道:「住口。」葉梵冷笑道:「夏候康,這十幾年來你的劍術必然精進了。」

  夏候康也冷笑道:「你想試一試麼?」

  他話聲方落,右手一振,長劍已脫鞘而出,葉梵緩緩退後一大步,他望瞭望蒼空的明月,忽然間只覺豪氣大作,嗆地一聲,長劍也自出手。

  這時站在一旁的青龍鄧森和施一虹都不約而同後退了兩步,只見這一刹那時間夏候康已發動了攻勢!他劍式連閃,速攻三招,葉梵左挑右封,連守三式,身形一輕,掠後半丈,冷然道:「你是華山一門之長,讓你三招也罷。」

  夏候康冷哼一聲,葉梵忽然仰天叫道:「胡兄,胡兄,這一天終於來了。」

  他話聲方落,劍式已起,只見那一柄長劍有如洶湧不絕的海水,一波一波密密圍住夏候康,每發一劍都帶有極強的內力,青龍鄧森在一旁只看見他攻了五招,面色已然大駭。

  夏候康似乎也不料對方劍術兇猛如此,但他究竟是華山之尊,在劍術上浸淫了一生,想都不想便固守中庭,史見他守式連連銜密,不時還透出來發出一兩下厲害的反擊。

  葉梵攻到第十八式,突然長劍倒轉,夏候康右手一翻,急如兀鷹,長劍反削而出。突然之間,葉梵長劍劍柄一側,準確已極地撞在夏候康的劍尖之上!

  這一式巧妙,驚險已達極點,鄧森忍不住驚叫起來,說時遲,那時快,葉梵長劍齊肩倒劈而下,這一式本是華山絕招「寒江倒掛」,夏候康自幼習武,不知苦練過多少遍了,但萬萬料不到對方在施出如此巧招之後,會以這一式作為殺手。

  霎時間他只覺左面劍氣森然,再也來不及收劍相擋,他厲吼一聲,想也不想長劍一閃,不退再進,但這時他長劍被封歪,只能點向葉梵左肩。

  這一式本是玉石俱焚之意,先攻敵之必救,但那葉梵卻絲毫不理會這攻入中鋒的一劍,力貫右臂,長劍沉落,挾著嗚嗚怪聲照樣劈下。

  只聽一聲悶哼,場中人影一分,夏候康身形蹌踉倒退,一身白袍幾乎都被鮮血染透了,他右手長劍落在地上,捧著齊肩被禦下的左臂,咬牙對葉梵道:「你……你好……」

  話聲未落,仰天一跤跌倒在地上。

  葉梵面色森然,右手長劍斜斜指在地上,左肩被深深紮了一劍,鮮血順著手臂流下,霎時整個衣袖都是一片鮮紅。

  這下勝負分的太快,前後不過只有二十照面,夏候康萬萬料不到這十幾年來,葉梵為了這一式不知演練過多少次,不了多少心神,但他能在陡然失敗之際,仍傷了葉梵左臂,劍術造詣的確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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