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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憶君心中暗一感激,不禁仔細打量這郭蓮一番,只見她生得端莊雅麗,眉目間一股說不出溫柔,秀髮擺在頭頂,只有數根過短的鬢須垂在耳際,益發顯出她豐腴潔白的頸項——憶君不自覺將她與噶麗絲作一番比較,雖兩個俱一般絕豔無雙,但噶麗絲長於英挺秀朗,而郭蓮勝於嫺靜,真是各有千秋,不分高下。

  憶君精力恢復了許多,以他已臻絕高的功力,暗自運功一會,除了體力大大虧損以外,別的已如常人般。

  憶君見郭蓮含笑閉目不語,也將眼閉上暗自運起功來,待他運功完畢體內真氣大覺舒暢,立刻地緩緩站起來,朝車簾走去——車蓬相當矮,憶君行走時必須低著頭,如此正好看著郭蓮端莊地坐在車廂裡——憶君突然發覺郭蓮的眼睛有些奇怪,不但瞳孔放得大大的,而且自己的移動她也好似沒有看,仍眼睜睜望著自己坐的地方——憶君心中不禁一動,很輕地閃至郭蓮身側,果然她仍是沒有發覺。憶君再不懷疑,右手很快在她眼前一幌,然後靜待變化——郭蓮眼皮未眨一下,面上也沒有表情,像是一尊石像,端坐在那裡沉思著。

  「郭姑娘!」憶君低聲喚道。

  郭蓮啊一聲突然驚醒,有些手足無錯地將臉轉向憶君發聲的地方,笑道:「你複元了嗎,爸說以你功力只須打坐一會即可康復的!」

  憶君心中暗嘆息一聲,惋惜上天賦給她如此完美的軀體,而偏偏奪去她最可貴的靈魂之窗!

  憶君知道這美麗的女子竟是失明了,雖然心中很想訊問一下原因,但他知道如果他提出此問題,必定會令對方傷心的,只好將這念頭隱起——郭蓮大約也發覺對方已看出自己是瞎眼,臉上有些不自然神色,但她沒悲傷,僅僅笑得有些苦澀,說道:「許多人都有自己的苦痛,不是嗎?」

  憶君點點頭,但隨即想到她既然是個瞎子,如何能看自己這無聲的答覆,立刻說道:「嗯!不錯!世上的事往往不能圓滿……」說完兩人沉默了一會,憶君又道:「姑娘願意出去看……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嗎?」

  郭建明瞭憶君的細心,溫婉地笑道:「不必避諱我,我對我的眼疾已習以為常。不過還是你一人出去吧!我在車裡好!」

  憶君說聲:「好吧!」一鍁車帷探首出去,只見此時四際雪茫茫,一片淒清的景色,而自己龍兒正緩緩跟在車後,見著主人陡地歡嘶一聲。

  憶君心中大喜,手一招,龍兒沒刺地跑過來,待憶君一翻身跨上其背,立刻它四蹄一揚,輕快地趕至前車——郭泰育與其子郭雲正駕車前進,突聞後面蹄聲奔來,都同時往回一看——「恭喜軍大哥康復!」郭雲知道:「這裡已接近『榆林』大約再隔一日即可出關了。」

  「軍賢侄一切康復了嗎?」郭泰青笑著問道。

  憶君愉快地朗聲一笑,算是對格水醫隱的回答。從受傷至此時,其間已足足過了兩日,此刻只見他容光煥發,又回復傷前生龍活虎般。

  憶君神姿英挺,再加上龍兒膘駿,使人看起來精神振奮已極。

  洛水醫隱看得暗暗點頭,想著:「是誰家子弟,如此俊秀?」

  郭泰育見識廣博,而憶君見時機成熟,談話中故意問題道:「老伯此次出關訪友,難不成竟有重大事故嗎?」

  洛水醫隱經此一問,臉色突地黯然,沉聲道:「這還不是為著小子的事情,唉!還是不談這些吧!」

  原來洛水醫隱武功雖不能算高強,但一身醫術卻冠絕天下,半生隱跡洛水勝地,此次為著郭蓮的終身大事方不惜長途跋涉呢!

  憶君一見郭泰青被自己一語激得傷心起來,內心不禁大為歉然,但他以為郭泰育是為著郭蓮的眼睛的事,因此他立刻改問道:「老伯可是為令媛尋藥醫目嗎?」

  洛水醫隱無言地搖搖頭,郭雲接口說道:「父親並不是為著此事憂愁,想蓮妹失明也有十餘年了,咱們早死了能醫好她這條心憶君心中不禁大為奇怪,照郭雲如此說來,其蓮妹失明是後天使成,難道憑天下第一神醫的醫術仍不能將其治好,是以他問道:「這病難不成無藥可治嗎?」

  郭泰青歎道:「誰說沒有?此病名日『貴目障』,成因乃受氣候感染而起,普天下只有鐵木真藏寶『溫露冷芝』中的冷芝明珠能夠治她,但冷芝明珠失蹤已久,早已不知流傳到何處,能尋到它勢非渺茫不已,唉!但只得憑天命了。」

  憶君本以為郭蓮眼疾已成絕症,此時聽得尚有物可治,不禁心中暗將「冷芝」牢牢記住。

  此時天色漸暗,絡水醫隱淡泊慣了,倒認為此是個慈宿的好地方。

  憶君幫助郭雲將帳蓬搭好時,天已經全黑,大地上似布著一層迷蒙霧氣,廣闊的原野,呈現出一種自然肅穆的靜——本來洛水醫隱帶著兩個蓬幕,一個歸由郭蓮想宿,然而因加添了憶君,則郭蓮不得不仍留在車上,而將蓬帳讓給了憶君。

  兩車之間生起一堆柴火,熊熊的焰亮,照得憶君三人滿臉通紅。一日的跋涉得到這片刻的寧靜,三人都不禁將全身肌肉放鬆至完全弛緩的姿態。

  憶君雪白的衣衫,襯出他再度白皙而透紅的臉頰,嘴角間蘊著濃濃笑意,只見他輕巧地從懷中摸出管白玉簫,握在手中撫弄著郭泰青一見憶君白玉簫,突然笑道:「賢侄,想來在音韻方面也超人一等吧!」

  憶君謙然一笑,微微搖著頭,內心當然甚是高興——郭雲也插口道:「軍大哥請吹一曲讓咱們領略高音一番,也不負此美景良辰呢!」

  憶君悽楚笑了兩聲,看著玉簫使他想起恩重的慧真子,想到慧真子又聯想到一去不回的父兄,雖然這三人他都已知其下落——郭泰育見憶君神色突然變得黯然,知道他必是什麼傷心事,立刻他向郭雲使個眼然,示意他別講話——三人間辜地變得異常寂靜,憶君的眼睛始終呆呆注視著遙遠天際,並且射出駭人的光芒。

  不知過了好一會兒,一塵不染的天空底,冉冉升起了明月,憶君看著這代表一切安祥溫柔的月亮,目光中的威積漸漸消失了,繼而替之的晶瑩的淚水——「月亮」,是憶君幼時慧真子講給他的故事中,一直屬於真、善。美的東西。那些兒時童話與傳說,像一顆顆鉛印,深深嵌在他的腦海中。

  終於他緩將簫湊到唇邊,目光露出一片企望與依戀,而神智也變得忘我起來——一聲尖銳而輕快的簫音破空而出,隨即顫抖振奮的旋律,由憶君唇舌與氣量的控制下,像初出欄的野馬般一沖而出,索繞在空際立刻一切顯得如此有活力,郭泰青與郭雲只感覺內心暢快已極,真似欲和聲而翩翩起舞——此時適值嚴冬,但經過憶君一吹奏,似乎一切都變了,大地上充滿著春天氣息,寒冷的北風也好似陡地改向成為溫暖的南風這曲子正是慧真子最喜歡,也是憶君最喜歡的「長相憶」——漸漸策聲變得低沉而柔和,無窮的愛戀與傾慕,俱從這緩慢如平靜的流水的音階中道出——此時三人俱如癡如醉,濃似苦醇般的音韻占著他們心中的一切,每人都暫忘了自己的憂苦,像浮游在天空的雲彩般,除了搖盪隨風外,再不受任何因素所影響。

  高亢而激烈的憤音,漸漸從一片柔和中突露出來,間質由低而高,由弱而強,隱隱如弦聲的節拍,緊扣著每人的心底——數月來倡鬱的悉懷,憶君都從這一曲子簫音中暴發出來,泛紅的俊臉,微微顯得有些過度激奮的病態,並且雙目中也露出疲乏漸漸接近終了,剩下來只是無邊的沉默,洛水醫隱與其子,雖然對憶君音韻的技藝,感到無比地欽佩,但他們都不願出聲讚美,打破這恒古寂靜的氣氛。

  黑夜,可是有雪地晶瑩的微光i再加上完全的肅靜,應該是最美的是時辰了,然而一聲輕微的吸泣聲打破了一切——三人俱吃了一驚,但誰都知道這哭泣之聲從何而來,憶君突然心中大大不安,以為是自己的簫聲,有什麼觸犯了她——郭蓮,而不禁向郭泰育投以歉然與疑惑的一瞥——郭泰青苦笑搖搖頭,道:「別介意,一定是賢侄吹得太好了,今她感動得哭起來……」

  憶君「哎!」一聲,想到自己策聲竟令郭蓮哭泣,內心更加不安,但他又不知要如何辦好。

  洛水醫隱郭泰青輕怕對憶君解釋道:「唉!蓮兒自幼喪明,情感自然變得敏銳善感,何況其母早死更令她自憐身世,雖老夫忝稱洛水醫隱,然而盡十數年之力仍不能把她醫複,唉!想起來也是老夫一大憾事——」說著青眼角潤濕。

  憶君對郭蓮不禁生出由衷的同情,想一個如此完美的女子,痛苦于自己失去光明的缺憾,是一件多麼可悲的事?「老伯也無須擔憂!」憶君勸慰道:「郭小姐吉人天相,或許我有朝一日能夠得到『冷芝』明珠,則其眼疾也可複明有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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