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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關彤一抖肩。已然如鬼魅似地轉了過來,他這一手前次連蕭一笑都被他鎮住,果然,那和尚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但轉眼又恢復了常態道:「這位檀越請了,敝寺山門非至旗杆影子的頂端的影子落在門環上是不開門的,施主也不必白費心。」

  關彤略一打量那旗杆道:「這也容易。」說著便大步走向旗杆,眾和尚不知他的玄虛,都冷眼看他下一步的行動。

  此時杆影還差三分,便可升到門環處。關彤走到旗杆前,雙手一抬旗杆下段,口中道:「委屈,委屈。」

  眾和尚都微噫一聲,原來杆影竟暴漲了三分,不多不少。恰到好處,原來那千石重的大旗杆,竟被關彤拉起了一些。

  只聽得雲板數響,大山門已應聲而啟。門中走出了兩串六十個看門僧,個個寶相莊嚴,不愧為天下第一古刹。

  關彤傲然地回掃了身後一眼,大步往山門巾走去。忽聽得頭上一聲阿彌陀佛,關彤抬頭一望,只見階上大門前已站定了一個老和尚。

  關彤走到階前,老和尚道:「施主好深的功力,但須知一分根底,便是一分能為,這百年古物被施主無心毀去,豈不可惜?」

  老和尚雖是明說旗杆,其實暗指關彤,關彤心中猛然一震,只因他出道以後,送遇高手,也著實領悟一分根底,一分能為這八個字的真味。

  但他是來者不驚,驚者不來,憑著他那一股少年英銳之氣,千里迢迢走到少林寺來,豈會被這八個字輕輕嚇退?他夷然笑道:「老和尚說得好,請問什麼收做根底?」

  只因佛家素主空無之說,老和尚一怔,哈哈笑道:「施主若要知道,可隨老僧進來。」

  關彤知道少林僧人,莫不是窺武功堂奧的,此時也不必太賣弄自己的實力,便施施然走上了臺階,老和尚是知客僧慈通法師,已有六十多歲,也著實見過不少大場面,他見到關彤一付從容的樣子,心中暗暗吃驚。不料這二十來歲的青年,竟已具備了一代宗師的氣度。

  慈通法師率著十來個僧人,領著關彤往院落中走去,其他的僧人默默地目送了他們之後,都井然有序地散了去,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區好像根本沒發生什麼事一樣的。這是常期訓練的成規,其實每一個都看出了來人是非易與的。

  慈通師法領著眾人,並不往正殿走去,卻三折五轉地在寺中穿來穿去,關彤心中雖是納罕,但更使他吃驚的是,一路上遇著了何止百余僧人,但每一個都是中氣極旺,內力已有些火候的人,同時僧人與僧人之間,除了禮儀上的招呼之外,誰都不多說一句,好像他這個外人是不在場似地,對幹少林寺管理的井井有條,不禁使目無餘子的關彤也暗暗心服。

  慈通法師和關彤走到了一個偏院,只見院巾有一片大蓮花池,此時露花來開,但見一張張芭蕉扇似的荷葉,靜靜地浮在水而上,那紅色的舊泥牆,倒映在水中,更顯出一絲令人安泰的寧靜。

  關彤一見這曲院風荷似的止景,使知道老和尚是在指點他「根底」兩字,因為荷葉雖飄浮在水面上,但似是有根之物。武學中的根底就像荷葉的根一樣,光從表面是看不出來的,但若非有根,則必定會被浩浩武學之海所吞噬的。

  這根底二字,是指「武德」,關彤如出押之猛虎,如去鞘的利刃,其勢猛不可擋,其鋒不可輕犯,但誅殺過多,來免有損武德,英銳之氣,超過了節度,便流於浮燥與放縱了。

  於是,薑慈航的話和他的形容又在關彤的心中浮現了。在這一刹那間,幾乎使關彤放棄了恩仇的意念,但這不過是有如驚鴻一瞥似地的一刹那,因為,青蝠劍客那枯槁的容貌與破碎的心情,又深深地盤據了關彤的一思一念,他感覺到一股不能自製的衝動,他的雙目漸漸地變赤了。

  一陣微風過處,他心中起了陣陣漣漪,一圈一圈地傳送到四周,仿佛把關彤的思路也帶到了遙遠的彼岸。

  慈通法師用手向池水一招,猛喝一聲道:「回頭是岸!」說也奇怪,一池的水紋都轉向這邊,關彤仍在沉思之中,被他一語喝醒,心中一個寒噤,也用手一拂道:「前亦是岸!」

  那水紋便又掉轉了頭,如波如濤地沖向對岸,如此起聲勢來,關彤竟占了上風,慈通師法暗契一驚,歎道:「敢問施主光臨小寺有何見教?」

  他這知客僧也怪,到現在才問及關彤的來意,但是關彤這客人可更怪,他從容不迫地吐出了一個字:「金錢參!」

  他的作風真乾脆,一個廢字都沒有。

  慈通法師右手微撚念珠,也一字一字道:「萬佛權杖可是在施主身上?」

  關彤大驚,轉了半面,對著老和尚,也看瞪視了半晌,不出一絲奇異的表情來,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慈通法師微微一笑,從袖中抽出一卷東西,向關彤一揚,關彤望那物一瞧,見他手上執著的竟是一幅人像,圖中那人的氣度甚是傲揚,竟活生生像是把關彤印在紙上了。

  關彤一轉念,便猜到是少林五僧回寺之後,竟把他的面貌特點全暗記在心中,然後畫了這幅畫,難怪他身入少林之後,眾僧人好像早已著穿了自己的身份,也決不多言多語,於是,他對少林僧人的估計,又提高了不少,因為這等超人的記憶力,若非平日精於攝心大法有極深內力的人,是辦不到的。

  他傲然地道:「這話難說。是便怎樣?不是便怎樣?」

  慈通法師按奈不住,穩穩跨前了一步道:「施主扣留此萬佛權杖有何用意?」

  這話分明暗指關彤想以萬佛權杖來命令少林弟子,關彤見他氣鼓丹田,便暗自戒備,口中卻舌綻春雷地道:「老和尚不是四大皆空麼?區區玉牌,為何又常在靈台一念之中?」

  慈通法師長眉猛地一掀,又跨前了一步道:「忝為少林之後,焉能坐視施主猖行?」

  周遭的空氣突然緊張起來,關彤神定氣間地用眼角盯住老和尚的一舉一動,只見老和尚已自將十成功力提在十指之上。關彤心想自己獨闖少林,並非是要來鬧事,主要的是為了金錢參,這萬佛權杖自己留下並無多大好處,須知關彤並不知百步淩空秦允一般心腸,他時時所希望的只是與七奇的師仇,尤其是岳鐵馬。

  他冷冷一笑,摸出了萬佛權杖,迎向日光一照,只見萬道光芒在玉牌面上反射而出,耀人心眼,慈通法師眼中略微露出一絲驚惶的神色,注視著關彤的動作。

  關彤知道老和尚是怕自己用萬佛權杖來指揮少林僧人,但他主意已定,豈肯干休?他緩緩地用右手舉起了玉牌,一直過了頭頂。

  慈通法師和一眾僧人臉色愈來愈為慘白,一齊退了三步,試想天下還有比一群高手,被人挾持著去做害友利敵的事情更淒慘的事麼?

  少林僧人武技雖強,但棋差一著,滿盤皆輸!慈通法師的心中飛起了千百個念頭,但只有一條路可行,萬一不能奪下權杖,只有自殺以免為關彤所用了。於是,眾僧人的眼色都一變而為悲壯了。

  關彤一字字地道:「少林僧人聽著。」

  眾僧人的手一齊都放在戒刀的柄上,大戰一觸即發。

  關彤的心中在戰鬥著——一他的傲氣和爭取時間的重要性在慘烈地戰鬥著。

  他一直想忘卻司徒丹和岳君青的冷言熱語——「只怕他用萬佛權杖耍無賴!」但是,當他的本性受到了如此嚴重的挑戰時,他變得瘋狂了,他不能忘卻這句話。

  終於,關彤冷冰冰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寧靜。

  「在下不希罕這塊東西。」

  於是,在清晨的霞光下,在微濕的空氣之中,傳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音。那是萬佛權杖從關彤指間滑跌下來,落在大理石地上,所發出的撞擊之聲。

  那玉牌滴溜溜地反彈了幾下,一直滾到了慈通法師的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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