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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這時,三個人都默默的沉思著,空曠的山地上寂靜極了

  忽然一聲驚叫劃破這寂靜的空間,芷青一方齊齊轉身奔去,大叫道:「媽媽,怎麼你也來了?」

  來人正是岳老太太許氏。

  許氏一見地上的範立亭,嚇得臉色蒼白,大叫道:「喲,這是范叔叔啊,范叔叔他怎麼啦?」

  岳多謙不答言,一方哭著道:「范叔叔死……了!」

  許氏啊地驚呼一聲,呆若木雞。

  她絕不相信生龍活虎的范叔叔——她是跟著孩子稱呼的—一而且又具有一身上乘的武功,會死在地上,無聲無息地死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岳多謙緩緩道:「青兒,方兒,你們扶媽媽回去—一」

  一方仰首道:「爸,你呢?」

  岳多謙緩緩搖了搖頭,又補了一句道:「我—一我還和你范叔叔聊一聊——」

  一方聰明絕頂,他知道父親要多看幾遍范叔叔的遺面,要多想想范叔叔的往事。」

  於是兄弟倆扶著母親走回家去。

  空場上,只剩下了岳多謙——一不,還有他的老友散手神拳範立亭,靜靜地睡在地上。

  岳多謙悄悄彎下身,蹲在範立亭的身軀旁,他輕聲地道:「立亭,是我害了你,我為了個人的閒逸,偷懶躲在山上,卻讓你一個人在江湖上冒風險,是我害了你,不過我一定要為你復仇,為你復仇—一」

  「立亭,聽得見我的聲音嗎?你還記得過去那些痛快的往事嗎……有一次你和陝北的惡霸賭鬥,你讓他雙手不許參戰,只用一雙腳要三招之內勝他,結果,哈哈,那毛鬍子老兒真被你在第三招上踢得屁股朝天,氣得他,哈哈,氣得他哭了起來……」

  岳多謙的淚光中似乎看見了立亭也在得意地大笑,於是他也縱聲大笑起來,笑聲隨著深厚的內功傳出老遠,在山谷裡陣陣迴響,然而這笑聲是代表歡樂嗎?

  朔風怒號,天色更昏,岳多謙暗下決心道:「說不得我只好自破誓言了!」敢情他曾發誓不再涉足武林。

  雪花又飛舞起來,寒氣更濃,尤其是在這山頂的地方,岳多謙的背上,肩上,頭上,全都蒙了一層厚厚的白色——

  茅屋裡,一盞破舊的皮紙燈放出昏暗的光芒,但在這黑寒的山頂又顯得格外耀眼了。

  卓方,和君青兩人聽到和藹的范叔叔竟然死去,真是不敢相信,可憐兩個少年從生下來就從來沒有想到什麼是悲傷,尤其是君青,聽到了範立亭的死訊,不由當場暈倒過去,一家人都是嗚咽啜泣為著這個令人欽敬的范叔叔憑弔。

  飯桌上,大家都是食不甘味的樣子,尤其是岳多謙,臉色如冰,瞬息間變化了幾回顏色,芷青年紀大了,他知道爸爸的心事,但是,如果是他,他會怎麼辦哩?

  一方,卓方,和君青三兄弟年紀尚幼小,只知道鳴咽啜泣,飯桌上,一片然雲慘霧,是誰來破壞了這個世外桃源……

  飯後,岳多謙忽然正色地叫四個孩子到面前,沉吟了好一會,開口道:「青兒,你知道你范叔叔是怎麼死的麼?」

  芷青尚未開腔,岳多謙又道:「如果我猜測得不錯,那打傷范叔叔的必是青蝠劍客無疑—一」

  兄弟四人都點點頭,他們見了那明珠上的痕跡後,早也想到了這一層上來。

  岳多謙又道:「卅年前,爸歸隱時,范叔叔曾跑來力勸我不能退隱,他曾以大義相責,我當時立誓不再管江湖事,並勸他也該休息享幾年清福。那知他說:「你我一退隱,武林七奇中其他的人多半是各自打掃門前雪,那麼江湖上的正義誰來維持?』結果他仍縱橫湖海,仗義天下,但今日卻不幸送了命。卓兒、君兒,爸平日教你們為人當以義為先,說不得我只好自破誓言下山去尋那殺害范叔叔的兇手了。」

  芷青和一方等聽到此言,都是大吃一驚,忖道:「爸要下山?那麼他必是要尋那青蝠劍客——不,即是劍神胡笠的了——」想到這裡,都覺萬分緊張。

  岳多謙從懷中取出一卷舊黃的皮紙,鄭重地遞給芷青道:「我岳家的全部絕學都詳細記載其中,爸若是這一去——爸這一去總得要好多日子才能回來,從此芷青你就是一家中的主要份子了,你要好好聽媽媽的話。帶著弟弟們練武,莫要墜了岳家的威風。」

  接著又對君青道:「君兒,古書上說:「長兄代父』,芷青就要代替我的地位,你凡事都要聽從他的話啊——

  芷青聽父親忽然不再叫自己青兒,而叫自己芷青,心中有了一種已長成人的感覺.僅也有一種肩上重擔的感覺,他分不出是喜是悲,恭敬地接過那卷東西。

  許氏忽然從後面轉了出來,她抽泣著道:「謙哥,你這大的年紀了怎能還去和人家拼鬥呢?君兒還只有十七—一」她說到這裡已是淚如雨下——

  岳多謙強忍住悲憾,他朗聲道:「我岳多謙的妻子怎能效世俗兒女之態?易水瀟瀟西風冷,正壯士悲歌來歇,這是何等氣概,何況我去鬥那胡笠難道就一定會敗麼?那太笑話了——」他原是忍憾而言,到最後一句時卻是觸動豪氣,聲震屋瓦。

  許氏果然收淚,眼中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眼光注視著岳多謙,岳老爺只覺心頭一震,淚珠險些奪眶而出。

  他吸了一口氣,望著芷青,然後眼光移到一方卓方臉上,最後注視著最幼的孩子君青,良久,他轉身對許氏一揮到地:「娘子,我這一去不知——一不知何時歸來,孩子們都還年幼。以後教養的擔子都要偏勞了,娘子你先受我一拜。——」

  許氏忙還揖道:「我一個女人家不曉得什麼,只知道希望你們父子安好,你替范叔叔報了仇,就趕快回來,我和青兒他們天天都會倚門而望——」說到這裡又是哽咽不能言語。

  岳多謙點點答應,喚道:「青兒方兒,去替我收拾一個簡單行囊——」

  許氏和孩子才知道爸爸連夜就要動身,他們心想今夜走和明早走還不是一樣的,於是應聲去收拾爸爸的行李,許氏也進去幫著打點行囊。

  過了一會,兄弟倆拿了一個布包出來,從外形看,裡面似乎盡是些棉皮厚衣。

  岳多謙轉身從牆上取下一個布袋,打開之後,將那威震武林的碎玉雙環拿了出來,燈光下只見雙環非金非玉,直徑寬約兩尺奇怪的是兩隻環上,在同一地位,都有著三個對穿的孔,岳多謙一手提著—只,目光凝視著。似乎從這對環兒上看到了無數的英雄往事——

  他忽然雙手一揮,叮然一聲,雙環互撞了一下,發出一陣老龍清吟般的聲響,久久不絕。

  兩個孩子上來準備接過環兒,為爸爸收入布袋,那知一接過手,兩人都「喲」的叫出了聲。那環兒好生沉重,竟險些脫手跌下,兩人連忙雙臂用力才緊緊抓住,不禁驚奇地互望了一眼。

  老爺子把行囊背在背上,提起布袋兒,對芷青道:「芷青,爸走了,家中的事好生照料——」說完大踏步走出房門,許氏提著小燈跟出門口。

  他走到門口,忽然停下了步,他反身仰首看了看門楣上的橫額,昏黃的燈光下,那「出岫無心」四個字益發顯得龍蛇飛舞,但在岳多謙眼中卻覺得那四字宛如四個嘲笑的面容俯視著他,他不禁發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暗中忖道:「雲無心以出岫,烏倦飛而知還,岳多謙,你又要重入湖海了……」

  他揮了揮手,一步跨出,已到了小溪的對岸,幾個起落就只剩下一點小黑影了。

  許氏提著燈,和芷青一方五人擠在門口,一直看到岳多謙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仍不願回屋。

  在「一線天」的另一岸,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岳多謙也停在樹下,從疏技之間回看那昏黃燈光,那茅屋,小溪,他在這曾渡過了三十年的快樂光陰。

  然而範立亭的容貌又浮上心頭,他一轉身,施展開絕世輕功,幾個起落,身形已是渺然……

  黑沉沉的天邊,終於露出一絲曙光,茅屋後的雄雞喔喔啼了一小聲,就停了下來,山蘆仍是一片寂靜……

  芷青在床上翻了一個側,他睜著眼睛瞪著帳頂,昨夜,他整夜沒有合眼,二十幾年來這還是第一次嘗到失眠的滋味。

  父親臨走時那一幕幕情景清晰地浮在眼前,他摸了摸枕頭底下那本秘笈,爸爸那凜然的面目從他腦中閃過,他不知怎的,忽然感到一陣心酸。

  他伸首望瞭望對面床上的三弟卓方,這生性疏懶,像是冷漠淡泊的少年,昨夜居然也是徹夜未眠,現在,他沉沉入一睡。

  「喔喔」雄雞又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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