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上官鼎 > 烽原豪俠傳 | 上頁 下頁
二二


  立青登時好像掉籬了冰窖之中,他呆呆地上在廟中,茫然不所措。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條計策來,真想大哭一場,但是當他一抬頭,那地藏菩薩像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那模糊兒真叫立青「欲哭無淚」。

  也不知過了多久,立青就躺在神像前的供桌上睡著了,在睡夢裡,他一會兒夢見爹爹,一會兒又夢見韓叔叔,一會兒夢見這魂鋼羽,一會兒又夢見艾老八和金老兒……夢中知流了多少次驚駭之淚。

  立青原是一個十分灑脫的少年,什麼事他都不放在心上,遇到想不通的事,便索性不去想它,只朝圓滿的地方去想,是以他終日歡歡樂樂,不識人間愁味。

  這時他如此一想,頓時愈想愈放心,便好像已經確知爹爹和韓叔叔無恙一般,最後他盤坐起來,拍了拍手,聳了聳肩,自言自語道:「吉人天相,他們不會遇難的。」

  於是他想到下一步他該怎麼辦?

  他摸了摸衣袋,還有十幾兩銀子,於是他又聳了聳肩,躺了下來。

  天上白雲悠悠,襯在那蔚藍的天上,就如一朵朵棉花球一般,涼風帶著些野花的氣息,令人心神俱爽。

  立青踱出了土地廟,該向哪裡走呢?

  管他哩,信步走走便了。

  走著走著,天黑了,他胡亂地在路邊人家投宿一夜。

  天亮的時候,他又走上了路,眼看峨嵋山又出現在遠處的晴空裡。

  他走著走著,只因為貪林中一隻白鶴與一條長達丈餘的大青蛇搏鬥,不覺耽擱了時刻,待他想起還有十幾裡山路才有小村投宿時,天色已是全黑。

  他心想總不能宿在野外,便砍了幾根松枝,點了一把火,繼續前進,猶自不舍地回頭對那占勝的白鶴看了一眼,只見那白鶴長鳴一聲,從樹上又飛下一隻大小差不多的白鶴,兩隻白鶴用爪子一抓,立刻將青蛇抓斷,大嚼起來,立青心想:「原來樹上還有埋伏,如果我能收服這對鳥兒,走山路穿林子可就不怕毒蛇了。」

  他想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

  那林子愈來愈密,都是參天古松,月光從樹梢照進來,慘澹地灑在地上,夜風吹過,松濤似海,立青看看前面黑業業的一大片,似乎沒有一個盡頭,不覺十分煩躁。

  又行了一個時辰,還是沒有走出那林子,他趕了一天路,感到十分疲倦,眼看前途遙遙,不知何時才能走到,心中非常頹喪。

  正想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再走,忽聞一陣悠然的鐘聲順風傳來,似乎就在不遠處,立青精神大振,快步疾走,轉了幾個彎,忽見天色一亮,明月高懸,前面不遠處,峨嵋高聳,鐘聲就是從山上傳來。

  立青心內一涼,暗忖今夜只有睡在野外了,他再無氣力爬山,就坐在一塊大石後休息。

  忽聞一陣淒切的哭聲從身旁不遠處發出,他一驚之下,立刻側耳傾聽,聽出是一個女子的聲音。立青武功雖然不高,人倒是膽大得緊,而且心腸甚熱,當下也不思索,便循聲找去,哭聲愈來愈近,而且夾雜著憤恨的詛咒,立青聽了一會兒,翻來覆去總是那幾句話:「白兒,你好好去吧!我如不把那些賊和尚殺光,那些廟宇燒掉,也就不用活啦!」

  立青心想定是這位女子的兒子被山上廟裡和尚殺了,所以她此悲痛。

  他自幼喪母,對於母親的音容都是一片模糊,可是他心中充滿了對母親的傾慕,常常把母親想像為世間最完美的人。

  這時他聽到那母親失了愛子,不覺大表同情,快步走前,想去安慰幾句,突然吼聲大吼,從山石後竄出一個絕大黑虎,虎目炯炯發光,瞪著立青,似乎阻攔他的去路。

  立青大吃了一驚,倒退了幾步,拔出劍來,那黑虎也不追趕低吼了兩聲,從石後又跳出兩隻毛色斑斕挑戰虎。

  立青見老虎並未襲擊,心中盤算等老虎走開了再去看看那痛哭的女子,便閃到一塊山石後,借著月光,偷偷伸出頭來觀察動靜。

  忽然一聲長嘯,又尖又是悅耳,那三隻老瞘也一齊抬頭低吼了一聲,便轉身跑去。

  立青大奇,忽然身後風聲大起,回頭一看,原來棲息林中這禽鳥,都為那嘯聲驚醒,振翼飛起。

  又過了一會兒,立立青估量虎已走無便又向前走去,此時哭聲已止,他還是照原來方向去尋。

  片刻之後,只見一個長女子,背著他弓身正在用手指劃來劃去,方立青仔細一瞧,驚得幾乎叫了起來。

  原來那女子正揮手在一塊岩石上寫字,立青心想這岩石堅逾鋼鐵,就是用鑿子去鑿,也要費好大一番力量,這人竟然能以手指在上面刻畫,真是功力絕高了。

  半晌,那女子似乎寫完了字,頭也不回冷冷地道:「躲在樹後的小子快出來,不然,哼,可要你的小命。」

  聲音又脆又嫩,分明是一個少女,立青心想自己走來時並無半點聲息,這女子又沒有回頭,怎會發覺自己藏身樹後,他正自猶豫,那女子又道:「你當真敢不聽我說麼?待會把你殺死,去喂老虎吃。」

  她聲音甚是悅耳,語氣雖是極重,可是聽起來到像恐哧小孩的似的,立青心中不樂,暗忖自己一個男子漢,難道真怕你不成當下一竄身,走向那女子身旁。

  方立青賭氣走到那女子身後,呐呐然不知說什麼是好,那女子突然一轉身道:「你鬼鬼祟祟躲在那裡當我不知麼,走起跑來重得像一頭牛,還想偷偷摸摸做壞事,哼!」

  立青被她一陣搶白,激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如若是像他這般年齡的少年,早該回口相譏了。可是這人天性開朗,一轉念暗忖自己終不能和一個女子爭強鬥勝,這一想只覺心平氣和,聳聳肩便欲走開。

  那女子見立青被自己罵了一大頓,連一句也沒回,而且臉上並無怒氣,不覺有些不好意思,偏著頭道:「喂,你看這上面寫的是什麼?我不認得那鬼草字。」

  立青瞧了她一眼,這才看清那女子年齡不過只有十六、七歲,月光照在她又紅又白的小臉上,肌膚真好像透明似的,實在明豔極了,不由多看了一眼,那少女卻不高興了,嘟著嘴道:「喂,叫你看那石上的字,又不是叫你……看人啦。」

  立青甚是羞愧,那少女也不深責,他趕快轉身去看石上的字,只見上面寫五個草字,筆走龍蛇,氣勢萬千,確是高匠所鑿,正是日前他見過的,便輕聲念道:「峨嵋天下秀」

  那少女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幾個鬼字,我還道是害死我白兒的人所留下來的。」

  立青見她不過十六、七歲,心想這等年輕怎的就會有什麼「白兒」,那少女又一指她身前一個土堆道:「你看我寫的字怎樣?」

  立青只見那少女身前有一塊岩石,四周刻得方方正正,上面歪歪斜斜寫著「白兒之墓」個字,字字深入石內寸餘,心知是少女适才用指所刻。

  他沉吟了一會兒,不好意思批評少女筆法惡劣,那少女甚是靈巧,微微笑道:「我也知道寫得太差,我最不喜歡練字讀書。」

  立青呐呐道:「剛才……剛才哭的……哭的人是你麼?」

  少女揉揉眼嗔道:「你又不是瞎子,我眼睛這樣紅又腫,你難道瞧不見的麼?」

  立青只覺這少女傲氣淩人,不由又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美目流波,周圍果然紅紅的。

  那少女見立青不語,氣道:「你聽到我哭聲就想走過來看熱鬧是不是?我傷心你覺得很痛快是不是?你別得意,像你這種人再多幾個也不及我一根指間。」

  立青心想這姑娘真是不可理喻,他想了想道:「你……你的指頭的確……的確了不起,這麼堅硬的石頭也可劃得動。」

  他本想稱她「小姐」或「姑娘」,可是再怎樣也說不出口。

  那少女聞言甚是得意道:「這有什麼了不起,我如果教你,包管你不到一刻也可以辦得到。」

  她這一歡喜,聲音更顯得悅耳,就如春日枝頭黃鶯兒啼叫一般好聽,立青忖道:「如果她永不發怒,成天這樣笑語如珠的說著,那可有多。」

  「如果她永不發怒,成天這樣笑語如珠的說著,那可有多好。」

  那少女從懷中取出一物,用小手按在那刻著「峨嵋天下秀」的石上,不住揉著,等了片刻道:「喂,你用指頭去劃劃看,啊!我忘了,你工夫差得遠,這石頭雖然軟了,你也劃不動的,你用劍劃劃看,便知我說的不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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