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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寒冷漸漸地退了,該是春天了吧?

  春天,令人有奮發之感,人們一想到了綠油油的春色,心中便會一陣抖擻,仿佛那一片片的樹葉,都輕輕地拂著他們的心扉似的。

  但是在春風普拂之下,有的人的確感不出那令人振奮的春意,地們心中,仍然飄著去歲嚴冬的寒冷!

  是的,這股寒意是來自人們的心中的,驕陽再溫暖十倍,也無法使他們的心田得到溫暖的。

  時光飛馳,陸介沉人沉沙谷,匆匆七八個月了,武林中是一片陰霾……

  這是因為,破天全教之戰的消息在江湖上傳播出去了,隨它那傳奇性的事蹟所至,人們的心中便浮起了一片陰霾。

  於是,大家都知道了隴西大豪安氏父子和各英豪死訊,他們是北方武林的重心,重心一失,能不使人不知所措嗎?

  於是,安門的長公子,在京中服官的安伯恕踉蹌地回西安奔喪了。他是一個文士,當然起不了什麼作用,但人們對安府的認識,更因這次安氏父子的殉義和安大公子的作為,而有了進一步的瞭解與佩服。

  大家都說,安氏不愧為狀元之後,書香之族。

  同時,大家也都惋惜地說,要是神龍劍客在的話,事情可能會完滿一些,因為他對於天全教的接觸最早,研究也最深刻。

  對於旁人而言,何摩的葬身萬丈深谷,只是一個惋惜,但對於武當山上一個終日以淚洗面的女道士而言,其意義又何止於此?

  陸小真在遇到陸介以前,她的心情也並不是快樂的,不過,她總有個希望,雖然那希望又是何等的渺芒——在茫茫人海中,她有一個從小失散的哥哥,她只知道他的名字叫作陸介,此外她對陸介是一事不知。

  這叫她如何去找呢?

  但是,極端意外地,她在生平第一次下山去找師姑的時候,便遇到了陸介,而且,陸介也把他的拜弟何摩,投入了她那平靜的心湖中。

  她是一個舊禮教薰陶下的女子,由於長時期的和異性隔絕——她平日所能接觸到的男子,都是道冠峨然的全真,而且幾乎全是她的長輩——她不免會對合于心意的年輕異性有莫名的好感。

  由於這油然而生的好感,使得她更加惶然了,她不知道這是長期壓制及初通人事所必有的後果,她直覺地以為他便是託付終身的最理想的人選了。

  她是帶發修行的,那只是為了在道觀中生活上的方便,那並不能支配她今後生活的形式,況且,她的師父白柏道長曾一再說,她不是一個修道人的格局。

  這就是初戀的醉人之處,因為她使你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所須要的。

  有人說,在初戀中的男女,相隔得愈遠,愈不容易見面,就愈會動情,大凡一個人對於心中渴望而不能得見的事物,都會產生不自製的情緒的。

  因此,在陸介的時代裡,男女之間是隔絕的,但只要少男少女能有見面或接觸的機會,往往在他們的心中,便會產生了情愫。這種缺乏瞭解的感情,當然是不成熟的,衝動的,但又造成了多少千古哀豔的韻事?

  陸介之于姚畹,姚畹和查汝明之于陸介,甚至陸小真和何摩之間的感情,都是這方面的例子。

  於是,古往今來的文士們在歌誦著這些如詩般的故事,他們讚歎他說:「這是一見鍾情!三生有緣啊!」

  但是人們心中的豔事的主角,卻是時代的犧牲品。

  悲劇固然能贏取旁觀者的眼淚,但是,劇中人的感覺又如何呢?

  何摩的失蹤,使初涉情海的陸小真的心中,充滿了一片茫然的空虛,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心中的感覺是如何的。

  儘管神龍劍客素以行蹤飄忽,神龍不見首尾而聞名,但是他竟沒參與大破天全教之戰,是使人百思而不得其解的。

  何摩是天全教的第一號公敵,查汝安只能算第二號。因為,第一個向世人公佈天全教真面目的是他,第一個挺身而鬥天全教的也是他。

  因為他堅決的主張,他們三兄弟才到處追剿蛇形令主——天全教主。但是,出人意料地,這次圍攻天全教之戰,他們三兄弟都沒有參加。

  陸介是中了天全教主計,葬身于沉沙谷中,這是世人所公知的。但是,韓若谷和何摩又到了哪裡去了呢?他們除了武林公仇之外,更應該挺身而出,為陸介報仇啊?人們疑惑了。

  世上關心韓若谷的人不多,因為他的師承及一切行動,都不大為外人所熟知,但何摩則不然,峻炯門下凡已出山的弟子,都奉了掌教的飛諭,找尋他的下落。武林中無疑地將引起一陣騷動。

  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卻有人比峻炯掌教更關心何摩的下落,那便是武當山上一個默默無名道士——陸小真。

  她直覺地認為,何摩是木在人世的了,她想:要不然,他決不肯袖手旁觀的。

  陸介的死和何摩的失蹤,不啻是兩起響雷,在她平靜的心海中震吼著。

  這短短的幾個月,對陸小真的影響真大了。幸福得而復失,這是何等的殘酷!

  自從她在沉沙谷聽到陸介的惡訊之後,心中便是失常,而後,大破天全教之戰的詳情在江湖上流傳出來了,於是她更是心亂了。

  一個月明的晚上,武當山清虛峰背的一個松林裡,忽然傳出了陣陣幽怨的笛聲,那聲音甚是清脆,竟不是尋常的絲竹之聲。

  何人月下弄玉笛?隨風飛舞不知寒。

  順著那細緻的月光,穿過了黑密密的松針看去,只見在令人生津的夜風之中,橫著一支黃脂般的玉笛,在那六個圓圓的笛眼上,正自有六支春蔥般的玉指在上下舞動著。

  那魔幻般的音符,便是從這笛中發出。

  陸小真那幽幽的心境,仿佛已隨著口口蘭氣,脫胸而出,化在這上下抑揚的音樂中一般。

  她胸中的思潮也隨樂而起,本來,她想把煩惱融化在音樂之中,哪知反而勾起了一陣陣的遐思,把她帶到了虛無的國度裡;陸介耿直的臉孔,以及何摩那攝人的眸子,此時又在她心頭浮現。

  於是,她悶氣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笛,幽幽地長歎了一聲。她沉默了半晌,又緩緩地用笛子輕輕敲著左手掌。

  松枝婆婆地搖曳著,攪碎了月光,那破散了的光華射在陸小真的道服上,只見她的身影也和她的心一般地,是破碎的。

  月光投在一株蒼翠勁拔的松樹下,月光兒移動了,那樹影也一分一分地轉移著。

  忽然,在樹影旁,又添了半個黑影,靜靜地躺在地上。

  那黑影靜止了半晌,方才輕輕地往有光處移了一步,於是,整個影子都暴露在月光下了,那是一個穿了文士服的人。

  陸小真背對著那人,但清清楚楚地見到了他的影子,她雙掌微微發抖,低下頭來,輕啟朱口道:「尊駕大名?」

  那人並不作答,只是極迅速地跨了一大步,走到了陸小真的正面。

  小真心中多渴望這人是何摩?她記得就在此山上,何摩也曾意外地與她相遇過。

  她看到了那人的雙腳,於是,她緩緩地抬起頭來,目光漸漸由下而上,終於,停在那人的臉上。

  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雖然,他長得比何摩還清秀。

  刹那間,小真內心冷卻了,她呐呐地道:「你……」

  她心中仍存著一線希望——神龍劍客是精于易容之術的。

  那人淺淺地苦笑了一笑,便笑得仍是何等醉人。

  但他的目光卻不如何摩銳利,何摩眼中那攝人的光輝,將是小真永世所不能忘的。

  她終於迸出口道:「你是誰?」

  那人眼中忽然也迸出了一串晶然的淚珠,上前半步,跪倒在地,吸泣道:「陸姊姊!」

  陸小真已近麻木的神經,最初是極為震動的,因為,那人是個男子啊!但聽他一出聲,竟又是個女子,陸小真有些手足失措,她不知如何稱呼那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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