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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這人已置身此間有十多年之久了!一個能有先天罡氣護身而且又失蹤了十多年的人,這人是誰?

  在他肌肉發生第二步動作之前,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刹那,他心中已轉過了千萬個問題!

  十多年前,塞北一戰,參加的天下高手便無人再現身江湖,真中雖不乏絕頂高手。如陸介的師叔青箏羽土、武當的白石道人、昆侖的八步趕蟬南璿、峨嵋的慧真和尚……但其中能會先天氣功的,只有一人,但現在下面決不可能是這個人,因為武林公議,認定這個人是穩操勝券的,除非青木道長當年也曾與會。但是,陸介很清楚,這理身神秘石室中十多年的人,一定是昔年天下認定的武林第一高手——少林派的天一大師。

  幹是,在他左手觸破了那朽壞的衣袖的一瞬間,他右手長劍輕抽,施施然地劍尖離開了石壁,但就在他身形正要往下落的時候,他長劍極為瀟灑而且迅捷無比地劃出了一道銀弧,不偏不倚地落在頭上三尺許的石壁上,他右腕微一使力,身體便往上移了三尺。

  但他的長劍一離開那中空的石柱,從他劍身所留下那薄如棉紙的石縫中,便突突冒出了一縷濃煙,而且香醇無比,聞之令人心曠神治。

  陸介正為這一連串的突變所錯愕不已的時候,不料更震人心弦的怪事竟接著發生了。

  原來石柱下,圓石上爬著的千萬隻灰色的甲蟲,這時被香氣一寞,竟一反平時那副懶散而且蠕動的態度,竟起了極為敏感的反應。

  它們發出了一種極為慘厲的鳴聲,就像是絲布被急速地撕裂的聲音,更像是秋蟲被火炙時臨時的哀鳴,大部分的甲蟲,紛紛開始極迅速地在石上爬動著,但因為石小而蟲多,平時已顯得擁擠,這時哪有回轉的餘地。因此,靠近石頭邊緣的,以及少許力量不足的,便被其他的甲蟲擠下了圓石,而夾著聲聲慘嗚,紛紛地垂入了滾滾沙流之中,迅刻便滅了頂。

  生物逃避災難,本是物之常情,但這時更奇怪的是,靠近香氣的一群甲蟲,竟迅速地口尾相接,串成幾大長條,紛紛鼓動雙翅,竟躍然而起。

  陸介只當是它們要襲擊自己,早已罡氣護身,但這些甲蟲根本無視於他,那十多串的甲蟲竟飛向香氣冒出的地方,這些甲蟲去勢雖急,但一近了香氣濃厚之處,便大多又嗡嗡然地垂跌了下來,但它們卻前仆後繼,少數竟成功地堵住了石縫,於是,香氣便不再冒出來了,而光滑的石柱上,卻多添了極不顯目的灰紅色的細條子。

  陸介並不知道,自己在無意中,竟發覺了天地間人見人羨的至寶,也是江湖中眾口喧騰,而使伏波堡帶來無窮麻煩的龍涎香。

  一百多年前,伏波堡老堡主「祝融神君」姚文亙力克八大宗派,借火龍掌的威力而奪得純陽的寶物,而姚門武功又以陽剛取勝,所以自己雖捉摸不透秘圖,也不願龍涎香落到旁人的手中。

  這龍涎香被封閉在如此神秘的所在,也難怪千百年來無人可得到了。

  但天生萬物,都是生生相克,這些甲蟲是應龍誕香的餘氣而生,但卻最聞不得龍涎香的氣味,因此,才以極端兇猛的手段來防止外人的侵入。

  而且那圓石又是處在滾沙海中,這些甲蟲要遷地為良也不能。所以只能長年廝守於此,代代繁殖不已。

  所以在劍尖無意中劃破石壁之後,香氣外溢,也難怪甲蟲茫然走頭無路之感。但其中接近香氣溢出之處的部分甲蟲,竟會採取自殺的手段來挽救同族的厄運,這正是令人不可思議的事,唯一合理的看法是,過濃的香麻痹了它們的神經,而作盲目的犧牲,聳身向香氣發源之處,但卻正合了人們舍己為群的精神,否則,我們只能歸之於難測的無意了。

  黑暗而深遠的石室中,飄浮著陣陣冷風,流動的氣體撞擊到冷硬的石壁上,發出一聲聲森森的回音,使人更有雲深不知處的茫然之感。

  當壁上的劍縫被堵塞了之後,香氣便不再溢出來,而圓石上的甲蟲群也恢復了平時的常態。

  這時,陸介正一使腕力而騰身直上,當地走神往身邊一瞧,卻又見不到絲毫人蹤,他不禁暗暗納悶,難道方才竟是錯覺不成。

  這中空的石柱當然是圓形的,因此,陸介附在柱壁上的視角便很狹窄,並不能看到圓柱的全貌。

  正在他暗自詫異的時候,一陣陰風飛過處,在圓柱的反面,卻飄然地露出一截殘缺不全的僧袍的袖子。

  但這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那袖子轉眼便又消失在石柱之後了。

  陸介暗自運功,恐怕是中了別人的誘敵之計。因此,他不拔動插在壁中的佩劍,以免驚動了那些人,他只是極迅速地翻轉軀體,左手三指挾著一股勁風,閃閃地噗的一聲,便已插入壁中,而陸介的身體也旁移了六尺許。

  於是,他可以窺及石柱的另一面了。

  首先,最引他注意的,是圓滑的石壁上,竟嵌著幾個筆劃如指粗許的劈案大字,那竟是:「少林心法,傳付全真。」

  那字的顏色是灰紅色的——竟是由甲蟲的屍體嵌切而成,也就是說,下筆的人已能指穿石壁,而且可以運筆自如,這就陸介來說,仍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程度。

  陸介望著那八個大字,心中驚震著,以他如此的身手,他幾乎無法想像這個他所推定的天一大師的武學造詣,他回憶著方才拼命以手指插入石柱時所感到的痛苦,這證明石柱的硬度還在一般的岩石之上,而天一大師毫無借足之處地懸在空中,竟能刻劃出八個大字,筆筆透穿石壁,這種功力直讓人生出神的感覺。

  陸介面對著這一代宗師的遺軀呆了半天,這才輕歎了一聲:「即使當年師父他老人家親身赴會,那勝負仍是一個謎呀!」

  想到這裡,他又不覺歎道:「武學之深,直如汪洋大海啊!」

  而由這八個大字,更加證明了陸介的推想,那個先他而至而懸尾石壁上的人,無疑必是武林中奉為神聖的天一大師。

  這時候天一大師的身子,是背著陸介的,從他那背景看去,只見他右手仍插在石壁中,左手置於身前,那寬大的僧袍無力地垂了下來,不時隨風而起。

  天下都以為,十多年前的塞北大戰,其關鍵在青木道長身上,但全真門下的陸介,他深知與青木道長無關。但在他心目中認為必勝的天一大師,竟會葬身在這沉沙谷邊的絕室中,那麼,究竟是誰獲勝了呢?

  武林各派十多年來,除了極少數的例外,大部分都已公佈了當年與會者的姓名,而其中絕大多數又是各派的掌門人,但就公認的資料來說,天一大師或青木道長是眾目所望的,但青木道長不克參加,而天一大師都理骨此間,那麼,難道就無人取勝了嗎?

  陸介心中忽然打了一個寒噤,他想:莫非天一大師是受了別人的陷害嗎?就像陸介自己一樣……

  但是,以天一大師的功力和機智,尚且不免為他人所構,那麼,其他的人尚能幸兔嗎?

  於是,他想起了,在沙流中,他曾拖動了一個人的屍體。

  於是,他記起來,青木道長曾描述過沉沙谷邊的一個怪人,那人曾喃喃地對谷中說了些話,好像是祈禱,又像是安靈。

  於是,他記起來,塞北大戰是臨時改變地方的,但原定的地方卻是在距沙谷不遠的地方。為什麼要改地方呢?總有個人提議的吧,那麼,是不是那人先有了佈置?

  他知道,只要有人提議在沉沙谷中比試,是不會有任何人反對的,因為,大家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一流高手的勝負之心是最重的,所以,決不會有一個示弱而退卻。

  因此,勝負之心又操縱了一次人類的悲劇——人們往往為求勝而兩敗俱傷。

  要不是這場大戰的幕後有陰謀,怎會沒人出面自認自己是唯一的勝利者?天一大師能安然抗過流沙,但又死在這古室中,可見他受的不是硬傷,也就是他的功力並沒受損,但他又斃命此處,可見他最可能是受了毒傷。

  但武林大會又不是比賽吞毒藥,天一大師又怎會中毒?而且更不應該會如此不機警地被他人所毒……

  陸介的思潮雲湧,完全不能自製,因為,他是天下第一個能解開塞北大戰之謎的人!但他愈想使問題愈多,雖百思而不得其解。但他對自己的推論,卻頗有必對無疑的預感,雖然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直覺往往控制了人類的歷史,但它的功過卻不是事先可下定論的。

  但眼前的事實是,天一大師的屍骨正懸在陸介眼前三尺之處。這是奇跡,但是,也許是不忘本那偉大的力量在作祟吧!因為,天一大師是不願少林心法失傳的,而他足下的甲蟲卻正貪心地等著佳餚。

  天一大師左手緊握著少林秘傳的先天氣功的秘笈,右手中食兩指尚緊緊地插在石壁中,也就是第八個字——真字的右下角的一點上。

  陸介完全明瞭天一大師當時的心情,少林派是最敝帚自珍的,何況是天下所矚目的「先天氣功」!

  但是,能抗禦流沙谷的天然巨力的,只有精通先天氣功的人,天下通此道的只有兩門——少林和全真,但少林派下代弟子中,卻沒有一人能練成此功,其實,當世略通少林先天氣功的,並不是少林寺中的僧人,而是伏波堡中的張大哥,這當然是陸介所不知道的。

  但是,天一大師也知道,張天行是不會出伏波堡一步的,因此,他只能寄望于全真門下來重新發現少林秘功。但是,全真門是正人君子,如不得到少林許可,是不會接受少林心法的,天一大師是得道高僧,他知道百十年內,少林將無法與全真抗衡,他本寄望於自己,但卻又壯志未酬而為小人所乘,因此,他率性把先天氣功託付全真門下,同時也可以結兩派之好。

  天一大師這番不限於門戶之見的偉大觀念,不是常人所能瞭解的,即使陸介在三個月以前,他也不能充分領悟。但他在見到五魔拼卻多年功力,而拯救青木道長之後,他便知道,愛和恨都是相對的,人們是永遠不能絕對地愛念和憎恨某一件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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