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上官鼎 > 沉沙谷 | 上頁 下頁


  金寅達不等身形落地,凝足真氣,又是一掌壓來。

  天一大師面色又是一變,低嘿一聲,又自架解金寅達這一式攻式,可是足下沉沙已升至小腿了。

  天一大師雙目盡赤,真氣陡然一散再凝,就這一吹一納之下,已運足了佛門般若禪功于左掌,這佛門般若掌可非同小可,天一大師自出師來,這禪功尚未用過一次,此次乃是生死關頭,這一提功,全身袍紋不由驟增!

  金寅達嘿然一哼,身形忽左實右,掌力貨實卻虛,施出北遼名震一方的「迷魂步」,但一連數次,都被天一大師右掌無比雄厚的掌力封回。天一大師自明白了那其中一切的原委後,便無名真火上沖,殺心陡盛,此時雖身處危境,但仍運功以待。

  金黃達再也不停留,身子弧形一沖,閃電又是一退,施出一式「迷魂步」中「遊魂渺渺」,竟然欺近了五尺。

  天一大師陡然大吼一聲,右手鐵掌一掃,金寅達雙掌急忙一封,說時遲,那時快,天一大師右掌早已凝就的「般若禪功」一旋而出,嗚嗚怪響陡盛,竟然使空氣回蕩之下,發出一股古怪的迴旋力道!

  金寅達萬萬料不到天一大師功夫如此神奇,心神一疏,身子陡然間已被那一股回力拉近數尺。

  天一大師出手有若閃電,「嗖」的一聲,右手疾出,扣向金寅達左手脈門。

  金寅達重心才失,脈門已被扣住,情急之下,右掌劈門一拳打向天一面門。

  天一大師冷冷一哂,「呼」地左掌一封,颼然一撩,和金寅達對了一掌,但金寅達畢竟名家身手,臨危不亂,左手一翻,三指如電,「啪」的一聲,也搭上天一大師的脈門。

  天一大師打心底裡暗贊一聲,左手一送,但金寅達的右手也運足了力道,一封之下紋絲不動。

  天一大師右手陡然一松,避開金寅達的反扣之勢,驀然右臂自肘部一摔,「呼」地又自擒住金寅達的左腕。

  金寅達在急不及待之間,左手有若靈蛇,也是一翻,攻敵之所必救,天一大師不容他得手,呼的一聲,右臂又自一翻,五指一顫,在擒拿法中又加上了拂穴的內家手法,點向金寅達臂上穴道。

  金寅達心中一寒,右肩急塌,左腕一轉,手撐向內,用手背突地向外一撞,「呼」地內力急湧而出。

  天一大師右手原式不變,卻是一沉再吐,觀得清切,「嗒」的一聲,扣住金黃達的脈門。

  他們這數招皆因有一手互被對方內力牽制,是以只有一手作戰,但運用如飛,完全是擒拿法中最高深的招式,但見兩隻手臂僅能自肘部活動,呼呼數響,天一大師終於占得上風。

  金寅達情急之下,驀然心生一計,右足一曲,膝頭一送,撞向天一大師丹田要穴,他知天一大師雙足困陷在沉沙中,必不能反擊,這一招果然陰辣得很,天一大師右手一松,金寅達得此良機,哪裡肯鬆手。左手又是一翻,也搭上天一大師的右腕。

  一瞬間,金寅達連施詭計,竟能從下風之勢扳持平手,也真不愧為一代宗師。

  天一大師心中甚是焦急,雙掌同時用力一揮,但金寅達也自全力相抗,一連數下,都紋絲不動。

  而這樣較勁,甚費內力,足下一浮,沉沙已升至膝頭,天一大師雙目盡赤,驀然全身功力孤注一擲,左肩一塌,電光石火間,左掌仍用力和金寅達互持,左臂卻自一曲,呼地一式「肘錘」撞向金寅達右肋的「章門」穴。

  金寅達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近身互搏,內力相抗之間,天一大師竟仍能分出力道用外家至剛的招式來對付自己,心中一寒,「呼」地長吸一口真氣,下盤不動,上身陡然橫移半尺,說時遲,那時快,天一大師瞠目一叱,左手肘錘陡收,全臂自肩窩猛力一摔,內家摔碑手已自發出,右手可也不絲毫停緩,一顫之下,震脫金寅達的五指,同時間裡,在金寅達來不及再出招相阻之際,雙掌已如兩條靈蛇,交相而上,但聞「啪」、「啪」兩聲,都緊扣金寅達的脈門。

  金寅達身形後仰,重心失據,一著之差,全盤盡沒,天一大師猛可一呼,嘿然臂上用力,向上一挺,將金寅達身子淩空舉起,一蕩之下,猛力向身前的峭壁上擲將過去。

  「呼」的一聲,天一大師雙手同時一顫,在這急迫之間,拍住了金寅達「關元」,「玉枕」、「華蓋」、「公孫」等五六個主要脈道。

  「噗」的一聲,是血肉和石壁相撞的聲音。

  金寅達慘吼半聲,平空跌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地昏死過去。

  天一大師仰天一呼,喃喃自語道:「天數如此,今日……」

  驀然,他瞥見死在地上的金寅達似乎蠕蠕一動,急忙大吼一聲,左掌虛拍,右拳猛搗,一虛一實,陰陽相濟之下,威力大得驚人,虛空又結結實實擊在金寅達的身上。

  天一大師一掌劈出,雙手合十,默默禱道:「非是老僧手辣,今日之約,乃是生死關頭,金施主安息吧!……」

  禱畢仰天疾呼,高呼道:「自古以來,沉沙之谷,無人能渡,今日……今日老僧拼著也要……也要渡出此谷,雖然……」

  天一大師長吸一口真氣,閉住任督雙脈的穴道,飛快地在體內運行一周,身子竟然緩緩從沉沙谷中升起!

  假如有人在一邊看見這個情形的話,包管他不能相信這失傳近百年的少林「一葦渡江」的心法竟又重現在天一大師之身,只見他升出沙面,閃電般便是一個反身。

  他不能,也是不敢再停留一絲一毫了,反身拔足而渡。

  呼呼,是衣袂破風聲。

  呼呼,這卻是拂面如刀的寒風!

  月兒緩緩地又鑽出了雲端。

  天一大師的身形愈來愈不穩了。

  他想:「啊!我佛慈悲,萬望助我天一能渡過此谷……」

  他想:「啊!天一啊,你使命重大,萬不能讓少林神功絕自你身…」

  八十多個年頭了,他的心神從來沒有如此煩亂過,但在這人生的盡頭,在這生死的交界之間,他的心靈深處仍然是煩亂不堪!

  這是人的常情,這是不可免的!

  漸漸地,近了,只有二十三四丈便能達對岸了。

  「呼!呼」,這不是衣袂聲,也不是寒風,卻是這衰老的僧人垂死的喘息聲!

  本來,人生——這紅塵世界——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但自從他發現這沉沙谷的秘密後,對於這渡過此谷的一方面上,至死也不能釋然於懷!

  驀然,他感到一陣氣阻,氣血上逆——

  「沙」,「沙」,天一大師終於支持不住,開始下沉了!

  這號稱神州第一高手的少林老僧在劇戰後搶渡沉沙谷,和白石、青箏、慧真他們一樣,再也不能完成這個工作,緩緩地沉了下去!

  「噗!噗!」黃沙漫天。

  一陣寒風拂過,地平線上,再也沒有留下一個影子。是這一陣風,又拂平了黃沙上淩亂的足印,但奇怪的是,在天一大師下沉的地方,用不著風,原本就是平平的一片,連一個下沉的痕跡也沒有,難道……

  仔細觀察,這裡的沙上淡淡地有層黑影,那是由於月兒照著沉沙谷那一邊盡頭山舟上的峭壁所投下的暗影所致,在這時候,在這天一大師下沉的地方,正是在這片峭壁黑影的峰嶺,一片介於黑影外,一片包在暗影內。

  遠方有一兩聲稀疏的雞鳴了……

  沉沙之谷,險甲天下。

  飛鳥不渡,鵝毛不浮。

  是的,今夜裡這整個武林的精華,竟也沒有一人能夠生還在這沉沙之谷中!

  寒涼的夜風肆勁。

  時間是壬戌之年,七月既望,夜半四更,殘月當空而掛,灑出淡淡的清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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