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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高戰冷笑一聲,道:「辛大俠豈能便死,在下是擔心林兄微薄之藝,如與辛大俠相較,何異螢光皓月,你不去還罷,若是一定要去,那才是準死無疑。」

  林繼皋卻是個粗心人,到這時候竟未聽出高戰語氣不對,兀自輕嘆一聲,道:「這一點麼,我亦有自知之明,但父仇不共戴天,師命又不可違,便是明知一死,也要尋那辛捷較量較量。」

  那中年劍士忽然展顏笑道:「林兄氣節可嘉,令人敬佩,徒從師命,子報父仇,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來來來!在下恭敬一杯,遙祝林兄一舉成功。」

  林繼皋朗笑兩聲,仰頭乾了一杯酒,含恨又道:「聞得那辛捷武功卓絕,終年浪跡江湖,小弟正愁無處尋他,適二位從關內來,可曾聽說那辛捷現在何處嗎?」

  中年劍士笑道:「林兄大可不必遠途跋涉,在下準知那辛捷在十日之內,必到山海關前,林兄要想尋他,何不以逸待勞,便在此地守候幾日。」

  林繼皋大喜,道:「這話果真麼?」

  中年劍士笑道:「你我初交,如此投機,怎會騙你?」

  林繼皋長噓一聲,好像胸中悶氣洩去多半,掌勢在空中猛揮兩揮,生像是辛捷已在面前引頭受戳,顯得欣喜非常。

  但他忽然濃眉一皺,道:「只是我從未見過辛捷是什麼模樣,就算當面相遇,認他不出,豈不錯過?」

  中年劍士拍拍他肩頭,道:「這有什麼要緊,那辛捷慣穿藍色長襟,平時不帶兵刃,常在頸間圍一條白色絲巾,一眼便能認出。」

  林繼皋更是欣喜,道:「今天幸得遇二位,省卻我許多氣力,來!咱也奉敬二位一杯,聊表些微謝意。」

  高戰望望那中年劍士,中年劍士豪不猶豫,舉杯一飲而盡,又道:「今日不過初三,十五月圓之夜,林兄準備妥當,到關右空曠之處守候,定能一舉報卻父仇。」

  林繼皋笑道:「二位真似諸葛再生,竟對那辛捷行蹤瞭若指掌,在下無意得與二位敘敘,何嘗不是父先陰靈佑護,但不知二位出關何事?可也有用得著在下之處?」

  高戰冷笑道:「咱們為點小事,出關探望一位朋友,不勞林兄關懷。」

  林繼皋大笑道:「二位早去早回,在下倘得不死,咱們倒該多多盤桓暢敘幾日。」

  三人用罷酒飯,高戰等告辭出店,那林繼皋搶著會了賬,依依不捨直將二人送出關外,方才欣然揮手而別。

  他自然萬料不到,眼前的中年劍士,便是他的絕世仇人──梅香神劍辛捷。

  高戰憋了一肚子氣,奔馳半晌,不見辛捷開口,忍不住問道:「辛叔叔,你果真要在月圓之夜,赴那林繼皋的約會麼?」

  辛捷長嘆一聲,反問道:「戰兒,依你看,那林繼皋是怎樣一個人呢?」

  高戰道:「此人不辨是非,愚忠可憐,是個粗豪爽直的傢伙。」

  辛捷道:「正因如此,我覺得他傻得可憐,當然不忍欺騙於他。」

  高戰驚道:「這麼說,你願意……」

  辛捷點點頭,毅然道:「我決定獨自赴約,並且不攜帶兵刃,了結當年這段血仇,神劍金鎚林少皋的確是死在我的劍下,雖然那時我不得不殺他,但是……」

  他黯然長嘆一聲,竟沒有再說下去。

  高戰又道:「黃豐九豪作惡多端,百死不赦,難道鋤惡也該報償不成?」

  辛捷臉色一沉,道:「九豪雖惡,他們的後人不一定盡是惡人,戰兒,你忘了辛叔叔的爹和媽,當年也是黃豐九豪中人了……」

  往事,像一枚銳利的針,重重刺傷了他的心,兒時的恨事,不期然又浮上他的心頭,關外朔風撲面,呼號著從他們身邊掠過。

  辛捷淚眼朦朧,仰面長嘆,那風聲,那寒意……都像透過肌膚,深深浸透了他心靈深處,他彷彿又聽到母親屈辱時的呼叫……十餘年了,那聲音竟是多麼清晰而逼近啊!

  血仇!血仇!血仇!他不由自主舉起自己的雙手,好像看見那些滴滴的鮮血!

  高戰在他身邊並騎而行,低聲說道:「辛叔叔,讓戰兒去會他吧!戰兒自信也能替你了結當年那件仇恨的……」

  辛捷沒有回答這句話,猛力一抖馬韁,催馬疾馳前奔。

  朔風拂過,隱隱似聽見風中傳來辛捷的聲音,竟也是吟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高戰臉上濕轆轆流了一臉淚水,不知為什麼,竟覺有些悲不自禁,他憤然昂首長嘯,抖韁催馬緊追了上去……

  黃昏,關外朔風正烈,漫天鵝毛大雪,厚厚鋪在路上、林梢、溪面、嶺頭。

  天地都是一片銀白色的世界,新月雖被濃雲掩得密密的,但大地上仍映著一片銀光,竟比月色皓潔的夜晚,視野更要清晰。

  辛捷和高戰雙騎並立在一叢漆黑的密林之前,神情凝重而嚴肅,在他們身後,拖著明顯的兩行蹄印,但一陣朔風掠過,那圓圓的痕印又淺了幾許。

  他們四目交注著面前的林子,彼此的手心,都暗暗溢著一把冷汗。

  好半晌,他們沒有說一句話,心中的沉重,是不難想見的。

  這密林盡是巨松,每一株都是兩人以上環抱般粗巨,積雪蓋著樹梢,像是在林子上加了一層白色毛氈,更使那樹下成了漆黑深淵似的陰沉。

  林中死一般寂靜,除了偶爾寒風鑽過,發出簌簌枝幹相碰的低響,連蟲鳴鳥啼的聲音,也沒有一絲一毫。

  這真是個恐怖的林子,怪得使他們不敢冒然踏入一步。

  過了許久,辛捷才低低地問:「戰兒,你記得清楚,不會錯嗎?」

  高戰肯定地答道:「絕不會錯,正是這兒。」

  話雖是那麼簡短,但卻字字有力,竟似鏗然有聲。

  「好!」辛捷抬起手來,摸了摸肩後長劍,一挺腰下了馬,臉上一片木然,但眼中卻灼灼射著十分堅毅的光芒。

  高戰忙也翻鞍落馬,低叫道:「辛叔叔……」

  「什麼?」辛捷急劇地旋過頭來,似乎有些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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