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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且說高戰在長安遊覽了幾日,長安自古以來就是歷代君王建都之地,文物氣勢自是不凡,高戰足跡遍踏名勝古跡,興致極高。

  這日他從郊外歸來,已是夕陽西下,咸陽古道來往之人如梭,高戰想起元人曲中「古道、西風、瘦馬」,心想此情此景,倒是十分相似。

  忽然兩匹駿馬迎面緩步而來,高戰但覺眼前一亮,原來馬上是一男一女,那男的三旬左右,挺身騎在馬上,英俊非凡,眼中露出一種高傲神色,身旁另騎上是位全身雪白羅衣的姑娘,體形纖弱,眉目如畫,不時指指點點找話和那青年男子談笑。

  高戰見這對男女品貌俊雅,不由多望了兩眼,那男的似乎發覺了,眉頭一皺,待到走近高戰,右手馬鞭漫不經意一揮,直向高戰劈面抽來,高戰萬萬料不到對方突然發難,頭一偏伸手去抓馬鞭,哪知馬鞭突然方向一改,朝高戰右手捲去,高戰不及躲避,右手吃他馬鞭捲了幾圈,那青年一用勁原想把高戰帶到場中,讓他摔一個觔斗,想不到對方穩穩立在地上,並未被自己捲起分毫,不由大怒,運起內勁,只聽見咔嚓一聲,馬鞭齊中而斷。

  高戰心中想:「這樣的人品,怎麼脾氣風度這麼壞,無緣無故就打人。」

  那青年似乎還想發威,馬上的姑娘連忙搖手,低聲埋怨道:「你一路上惹事還不夠多麼?咱們快趕一程,否則你師父又要怪你遲到啦。」

  聲音溫柔悅耳之極,高戰突然覺得在這麼柔順的姑娘面前爭強鬥狠,真是十分不恰當的事,便把右手所執半截馬鞭擲回馬上青年,轉身離去。

  那青年對於姑娘的話並不聽從,口中粗暴道:「那小子一雙賊眼滴溜溜的亂瞧人,你當他是好人麼?你別護著他,讓我好好教訓他一頓。」

  少女柔聲道:「這是大路上,你要大家圍上來看戲嗎?好啦,好啦,聽我話,待會我唱歌給你聽。」

  高戰本已離去,聽他一再惡言相對,而且是當著少女面前罵自己,他一向心平氣和的心田,突然憤怒起來,立步怒目而視。那青年一向是在師父百依百順下過日子,從來沒有吃過半絲苦頭,想不到初出江湖,就連一個毛頭少年也奈不何,而且馬鞭給他拉斷,真是奇恥大辱,他本想大肆發作,但那少女一再相勸,只得怏怏息怒。此時一見高戰竟敢怒目以待,不由正中下懷,側身對少女道:「師妹,這小子分明是來找麻煩的,你別攔阻我,讓我試試師父的新招。」

  高戰上前一步,凝神便欲接招,忽然一個親切的聲音喊道:「娃兒,別和這種不知好歹的人一般見識。」

  高戰一回頭,只見身後站著一個鬚髮皆白的高大老者,莊嚴中透出和睦,令人肅然起敬,高戰覺得甚是面熟,但一時之間,竟想不出他究竟是何人。

  老人眼光突然移到馬上青年,臉上表情不威而怒,那青年雖則狂妄異常,但似乎被老人目光所懾,不由自主低下頭來。老人忽道:「你去告訴你師父,方家牧場十條人命,丐幫護法金老被打成重傷,這兩筆賬我風柏楊自會找他清算。」

  那青年亢聲道:「家師就是要見識見識風大俠百步神拳和先天功,是以出此下策。」

  老人喝道:「小子無禮!」喝聲方畢,也不見他用勁,身形暴然拔起,拍拍打了馬上青年兩記耳光。

  那青年自覺對答得體,正在洋洋得意,忽然眼前一掌打來,飄忽已極,他連忙東閃西躲,竟然沒有躲過,還是挨了兩下,臉上立即紅腫,牙根也被打鬆。

  他身旁少女大感傷心,從懷中取出一塊絲巾,小心替他拭抹血跡柔聲安慰,他用手一格,粗聲道:「你別管我,我和這老賊拼命。」

  老人沉聲道:「就憑你一路上橫行無禮,欺凌弱小,就該好好給你吃點苦頭,還不快給我走。」

  那青年口中雖然強硬,心中卻是畏懼,自忖如果再不走開,真的惹怒對方,苦頭吃得更大,但是這番受辱,胸中一口惡氣萬萬忍將不下,罵道:「你有種就去找我師父去,在我們後輩面前顯威風,算哪一門好漢?」

  風柏楊哈哈笑道:「罵得好,罵得好。算你有種,我老人家是何等人物,豈能披上以大欺小之名,好啦,你快走吧!」

  那青年原是不顧性命的罵將出來,此時一聽對方口氣,並未發怒,心中如釋重負,再也不敢逗留,一拍馬和少女如飛馳去。

  高戰心中驀然記起老者,感情大為激動,抱著老人歡聲道:「老伯伯,原來是您,戰兒天天想你想得苦啦,爹爹臨終時還叫我找您去學武功,老伯伯,你這十多年在哪兒去了,老伯伯你!你頭髮更白啦,戰兒幾乎認不得你了。」

  高戰自從父親死後,萬里孤身回到家鄉,雖則人人都待他好,但到底沒有骨肉至親的溫暖,這時一見老者竟是幼年傳授自己內功的人,真如浪子在他鄉突逢親人,抱著老者語無倫次的說個不休。

  風柏楊伸手撫著高戰的頭道:「娃兒,你真長大啦。」

  高戰只是講著這十多年來自己的經歷,老者聽他說到遇著「天煞星君」,並且學了一套「透骨打穴」的手法,不由大吃一驚,問道:「娃兒,你可知此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嗎?」

  高戰點點頭道:「我知道大家都怕他得很,可是,可是他對戰兒倒是不壞,我罵他胡亂殺人,他不但沒有打我,反而教了我一套功夫。」

  風柏楊道:「你的命真不小,卅多年前我在關外就聽說北方有這麼一個人,生平不分善惡,功夫又高,只要稍不如意動手就要殺人,那時我就想會會他。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哼,想不到這廝竟找上門來,將我生平好友金老大打成重傷,又將關外最大的方家牧場主白山劍客方平全家十口殺了。」

  高戰突然一個念頭閃起,心中一痛,急問道:「老伯伯,你說的是真的麼?那方……方老伯是很好很好的人呀,我……我還答應過將來回關外去看他父女的。」

  風柏楊柔聲道:「娃兒,你認得方平麼?」

  高戰想到自己在絕境中蒙他父女贈送乾糧的往事,方老伯慈祥關切的話,那小女孩兩隻晃動的小辮子,一時之間都浮在眼前,他本是個情深義重的人,想起方氏父女的恩惠,只覺熱血沸騰,不能自已。

  風柏楊見他不言語,臉上恩怨表情一閃而過,雙頰蒼白,兩眼噴出火花,整個人都變了,溫雅天真都被仇怨所代替,風柏楊看了兩眼,心中極不願意見他發狠的表情,忖道:「瞧他痛心這個樣子,一定是和方家關係很深,這孩子天性極為厚道,人又聰明絕頂,異日必成大器。他胸中盡是美好的心思,如果他發覺世界上的罪惡是這麼多,那麼他一定會傷心失望,甚至會改變善良的天性,我要開導他一番。」

  風柏楊正想開口,忽見高戰臉上憤怒之色盡褪,兩眼黯淡的望著遠處,神色很是頹喪。口中反覆說道:「天煞星君,你騙我,你騙了我,你幹嗎要殺死我方伯伯。」

  風柏楊見他失望已極,知道他善良天性戰勝了洶湧的狠惡念頭,不由鬆了口氣,正色道:「娃兒,是非善惡之間原是極難分清,那天煞星君天性本極偏激,又加上當年一段傷心往事,是以養成他痛怨天下人的變態心理,娃兒,正邪自古不能並存,除惡即是行善,你除去一個惡人,也許就是拯教了千百個善人。」

  他這番話說得大義凜然,高戰心中大大通悟,原來高戰天真無邪,心中一直以為天煞星君那夜在古廟中接受了自己的勸告,想不到天煞星君竟然變本加厲,殺害了自己的恩人,他有如被人當頭重擊一棒,又如受人欺騙玩弄,胸中先是怒火燃燒,接著是痛苦失望。

  高戰道:「老伯伯,戰兒聽你的話,我跟你去學功夫,等到武功練好,便去打天下壞人,逼他們都學好,如果他們還要壞下去,我就把他們殺……殺掉。」

  風柏楊哈哈笑道:「好孩子,說得好,咱們先找個地方歇歇,我還有事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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