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震八方(32)_倪匡

三二

　　小鈴子老氣橫秋地道：「這位柴二哥，是柴家堡的二保主。大堡主柴飛，人雖然一樣好，但是樣子卻沒有他好看。常言道猴子不吃人，樣子嚇死人。柴大哥就是模樣兇惡些，等一會兒你見到了可別害怕。」

　　柴達笑道：「小鈴姑娘真會說笑。」

　　他雖然是笑著在說話的，可是誰都可以看出，他笑得實在十分勉強，而且在笑聲之中，還大有苦澀之意。小鈴子乃是心直口快之人，忍不住道：「柴二哥，是不是我來得不合時？若是的話，我立時告退。」

　　柴達顯得十分精神恍惚，小鈴子一說，他立時搖手道：「不，不，你怎會來得不合時？你來得正好，快進去見我大哥。」

　　他轉過身，向前大踏步走了出去。小鈴子和萬大成兩人，自然都看出柴家堡中一定有事，是以立時跟在後面，尤其是小鈴子，心中好不納悶。

　　她自然知道柴家堡兄弟柴飛、柴達，兩人的武功都是極高，尤其柴飛，所練的黑沙掌功夫可以稱得上武林一絕，橫練外功，也已到了第六重的境界。柴達內功深湛，兄弟兩人若是聯手，那麼武林之中，敵得過他們的人當真還不多。可是如今看他們的情形，卻是如同大難將臨一樣，這確然使人難明。小鈴子好幾次想問，但柴達只是低頭疾行，令得她想問也開不了口。

　　走過了幾重院子，來到了兩扇亮窗之前，只聽得自門內傳出十分沉重的腳步聲來，一步接著一步，像是有人在打悶鼓一樣。

　　柴達在亮牕前站定，叫道：「大哥。」

　　那沉重的腳步聲立時停止，一個十分粗啞的聲音傳了出來，大聲斥道：「什麼事？喧嘩鬼叫，大驚小怪，不會好好兒說麼？」

　　柴達只不過是沉聲叫了一聲「大哥」，絕無「喧嘩鬼叫，大驚小怪」等情形，倒是那難聽至極的聲音，自己在「喧嘩鬼叫，大驚小怪」，小鈴子撐不住，便「哈哈」一聲笑了出來。

　　她一笑，只聽得那難聽至極的聲音，怪叫了一聲，道：「小鈴子，是你嗎？」「可不是麼？」隨著她那一句話，只聽得「砰」的一聲響，亮窗已被踢開，一個彪形大漢大踏步走了出來。

　　萬大成抬頭望向那大漢，不禁陡地吃了一驚。

　　那大漢頭如巴鬥，一頭亂髮，面肉橫生，虯髯如針，眼睜得老大，這時正張大了口，簡直就像是一個要擇人而噬的夜叉一樣。

　　而更令得人吃驚的，是那大漢面上的肌肉，竟像是皮下伏著許多小老鼠一樣，在跳動不已，看得萬大成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小鈴子卻並不害怕，反倒迎了上去，那大漢伸出扇也似的大手來，握住了小鈴子的小手撼了撼，小鈴子整個人都幾乎搖擺了起來。

　　萬大成吃驚地張大了口，好半晌，才道：「這位是……」

　　他才講了三個字，那大漢已倏地轉過頭，雙眼圓睜，厲聲道：「你是誰？」小鈴子道：「柴大哥，你可別嚇壞了他，他是我的朋友，叫萬大成。」

　　小鈴子這樣一說，萬大成才知道那樣貌如此駭人的大漢，原來就是柴家堡的堡主柴飛。

　　柴飛仍然是那樣望定了萬大成，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然後道：「小鈴子，這小子來歷可清白麼？」

　　萬大成不禁啼笑皆非，他和柴飛還是第一次見面，而柴飛出言便已是如此無理，這的確可說罕見至極，是以他也不禁有些憤然。

　　小鈴子道：「柴大哥，這是什麼話，我帶來的人，還會有來歷不明的麼？」柴飛仍然不住地打量著萬大成，道：「好，他是什麼來歷，你說來聽聽。」小鈴子道：「他……」

　　小鈴子剛才在說萬大成不會來歷不明時，還是理直氣壯的，可是此際，她只講了一個「他」字，便突然住了口，再也講不下去了。

　　因為她對萬大成，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她眼珠轉了轉，才道：「他有一個師父，住在……」

　　這一句話剛講完，她又講不下去了，因為萬大成的師父住在什麼地方，別說她不知道，連萬大成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小鈴子無可奈何道：「柴大哥，你別管好不好，反正他不是壞人，那就行了！」

　　柴飛卻搖頭道：「那可不行！本來嘛，來歷不明的人，柴家堡也不怕，可是這幾天形勢多少有點兒不同，每一個人都得問問清楚。」

　　小鈴子嗔道：「你要趕我，只管直說好了。」

　　柴飛一聽，突然暴跳如雷，大聲吼叫，道：「你這是什麼話？誰要趕走你？你倒先發起惡來了，你那麼大聲講話做甚？你聲音大，我就怕了你不成？」

　　他那幾句話，敢情兒是直著喉嚨呼叫出來的，不但震得人耳際嗡嗡直響，連門窗也在簌簌有聲。小鈴子講話的聲音本來也不太大，可是此際，也大聲叫了起來，道：「誰大聲了？你就是將天叫坍了，我也不怕。」

　　柴飛揮舞著他那蒲扇也似的大手，只聽得風聲呼呼，十分勁疾。他又吼道：「你來了想走，可沒那麼容易，非得給我住上三五天不行。這來歷不明的小子，卻需立時替我滾出柴家堡去。」

　　小鈴子尖聲道：「你趕我朋友走，等於趕我走，我一刻也不留，你替我備兩匹駿馬，十天的水糧，我要和他到玉門關去。」

　　看她的樣子，和柴飛兩人，劍拔弩張，簡直是一言不合，隨時要性命相拼的了。可是她卻還要柴飛替她備馬備糧，實是令得旁邊看的人忍俊不住。

　　柴飛又是一聲大喝，道：「小鈴子，你想和他一起上玉門關去？我告訴你，鬼婆子剛才還差她手下的鬼奴，到處送過信，說是誰若和這小子差不多的一個人在一起，就是和她過不去。我看，鬼婆子指的，多半就是這個小子了，你還與他在一起？」

　　小鈴子聽了怔了一怔，道：「你說的『鬼婆子』是鹽湖古屍，那個鬼老太婆？」

　　柴飛叫道：「你也知道厲害了麼？」

　　小鈴子冷笑一聲，道：「原來如此，我到今日才知道，柴大哥原來膽小得緊，一聽到鬼婆子三字，便自簌簌發抖，成了縮頭烏龜。」

　　柴飛勃然大怒，大手掌「呼」的一聲，橫掃了過來，但是小鈴子早有準備，連忙向後退出了兩步，避開了他那一掌。柴飛掌風橫掃，「呼」地轉向萬大成，萬大成猝不及防，被掌風掃中，跌出了好幾步，跌倒在地上。

　　小鈴子連忙過去，將萬大成扶了起來，道：「萬朋友，你別怪我，我原不知道柴家堡堡主是這樣的膽小鬼，我們走。」

　　她一言甫畢，已然聽得柴飛哇呀大叫道：「不准走，你們兩人都不准走，我要讓你看看，鬼婆子見了我，是她怕我，還是我怕她。」

　　小鈴子「哼」的一聲，道：「你也不必只逞威風，鬼婆子說的那人，未必是萬朋友。」

　　萬大成被小鈴子扶了起來，兀自心有餘悸，他忙問道：「那……鬼婆子，可是看來十分慈祥、滿頭銀髮的一位老婆婆麼？」

　　小鈴子道：「我未見過，多半是這模樣。」

　　在一旁的柴達也道：「正是這樣，這位萬朋友莫非見過她麼？」

　　萬大成苦笑道：「正是，那樣說來，她要找的人可能正是我了。我是在鹽湖見過她的，是雙頭老怪帶我去找她的。她住的地方怪極了，全是鹽塊砌成的，在下面，還藏著不少死屍，她指著一個中年人屍體，說那是金掌馮大俠的屍體……」

　　萬大成只講到這裡，已然看到柴氏兄弟，聳然動容，柴飛面上的肌肉，更是跳動不已。

　　萬大成停了一停，只見柴達向柴飛使了一個眼色，然後道：「你且說下去。」萬大成乾笑了一聲，道：「再說下去，事情可笑得很，那老婆婆，她竟指著馮大俠的屍體硬說那是我的父親，實令我啼笑皆非。後來，她卻又放我走了。」

　　柴達踏前一步，道：「萬兄弟，你太天真了，鬼婆子若是纏上了身，不達目的她怎肯放你走？」

　　萬大成愕然道：「可是……可是她已放我走了啊！」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