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震八方(15)_倪匡

一五

　　七指勾魂卻笑道：「你怎知馬姑娘要逃？馬姑娘可是出了名的俠女，有膽識、有名望的，若是見了我望風而逃，那還成俠女麼？」

　　馬芳珠見了七指勾魂剛才接刀、撥刀、還刀的幾下手法之後，已然知道對方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了。可是這時，給七指勾魂如此一說，她怎好意思再走？

　　她硬著頭皮，向萬大成「呸」了一聲，道：「我為什麼要走？人人都怕七指勾魂，我可不怕。」

　　她雖說「不怕」，但是在講到「不怕」兩字時，她的聲音，卻已在微微發顫。只見她一抖手，已將那柄金刀拔在手中，然而她拔刀之後，身子卻反而向後，退出了兩步。

　　七指勾魂拍手大笑道：「馬女俠，你不怕我，有了兵刃在手，正應該迎上來才是，何以反倒退了開去？來啊！砍我一刀試試，若是能再砍去我一隻手指，而你就天下知名了。」

　　他一再說，馬芳珠的臉上便一絲紅，等到他講完，馬芳珠一聲嬌叱，手中金刀，抖起一股金虹，向七指勾魂沒頭沒臉砍了下去。七指勾魂叫道：「好刀法。」

　　他只是大聲呼叫，身形卻不動，眼看那一刀，已將要砍到他的面前，只見他倏地出手，一掌向刀身拍來，「啪」地一聲響，拍個正著。

　　馬芳珠只覺得虎口一麻，那柄金刀，幾乎脫手而出。她心中大驚，連忙五指一緊，抓住了刀柄。可是她只是抓住刀柄，卻無法化去七指勾魂那一掌的力道，是以她的身子，向外疾跌開了三四步去。

　　她一向外跌開，七指勾魂便轉過身子，一伸手，拿住了馬芳珠的後頸，大姆指按在她的督脈之上，令得馬芳珠全身發軟。手一松，那柄金刀，逕自握不住，掉到了地上。

　　馬芳珠自出世以來，幾時曾被人這樣地抓住過，這時她心中又驚、又氣、又怒，但偏偏一點兒氣力也使不出來，只得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怪叫。

　　七指勾魂一面笑，一面道：「別叫，別叫，你要是再叫，我就……」他已剩下兩隻手指的手掌，在馬芳珠的頭頂，緩緩摸著，恐嚇著馬芳珠。馬芳珠不但未曾停止叫喚，反倒叫得更尖利了。

　　七指勾魂還在怪聲叫著，可是就在這時，只見萬大成的身形，突然向前直撲了過來，一面叫道：「快放手，你快放手！」

　　他叫著，雙掌齊出，擊向七指勾魂的背部。七指勾魂像是想不到會有此一著，突然呆了一呆，就在他一呆之間，只聽「砰」的一聲響，萬大成所發出兩掌，已一齊擊中他的背心。可是，七指勾魂的身子，卻仍然兀立不動，反倒是萬大成，只覺得他的背上，有一股極大的力道，反霖出來，令得他不由自主「騰騰騰」地後退了三步。

　　萬大成換了一口氣，又將再撲上去，卻已聽得七指勾魂道：「小夥子，你可是殺人殺出味道來了？又想像上次那樣，打死她麼？」

　　萬大成雙掌已然揚起，可是他一聽得七指勾魂這樣講，想起他曾借自己的掌力殺人一事，不由得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雙掌也自然而然，垂了下來。

　　七指勾魂又笑起來。萬大成道：「你是武林成了名的人物，就算你殺了她，也是有辱身份。」

　　七指勾魂轉過頭來，望著萬大成，道：「不錯，我是成了名的人物，但我成的是什麼名？」

　　萬大成張口結舌，再也講不出話來。

　　七指勾魂成的是什麼名，他自然是知道，那是殺人不眨眼、兇殘成性的名。

　　七指勾魂又道：「我還不打算殺她，我要將她押到清風莊前去，她比幾百頭牛還要有用，且看馬不樂讓不讓我進去。小夥子，我們上清風莊去。」

　　他一個「去」字才出口，提著馬芳珠，身形疾拔而起，落到馬背之上。萬大成也上了馬，急急跟了上去。兩匹馬奔出沒有多遠，只見前面，又有一匹馬奔過來。萬大成根本還未曾看清那馬上是什麼人，已然聽得馬芳珠叫道：「爹！爹！快來救我。」

　　那匹馬旋風似的捲到了近前，七指勾魂的馬已停了下來。只見馬不樂臉色蒼白，自馬背上滾了下來，他的身子在禁不住發抖，是以他的頭髮，看來也像是波浪似的起伏著。

　　七指勾魂仍騎在馬上，道：「馬莊主，咱們又見面了，別來無恙否？」馬不樂一頓足，「砰」的一聲，在地上頓出了一個小小的土坑來，道：「罷了，罷了！你要怎樣？我自問和你無冤無仇，你卻想如何？」

　　七指勾魂雙臂一揚，道：「誰說我和你有冤有仇？我只不過想見你，問你幾句話兒，誰知道你手下的混混，出口傷人，常言道『惡言傷人六月寒』，我自然難以控制情緒，殺了兩個人，也是有的。」

　　馬芳珠被擒，馬不樂心亂如麻，不論七指勾魂怎樣說，都是好的。馬不樂連聲應道：「是，是，你且將她放下來再說。」

　　七指勾魂道：「那不行，我還有話要問你。」

　　馬不樂抹著汗，道：「你不論問我什麼，我都告訴你，快放下來。」

　　七指勾魂笑道：「也不怕你不說。」

　　他手一松，馬芳珠自馬背上直落下來，馬不樂連忙趕過來，想去扶馬芳珠，卻不料七指勾魂在馬背上一欠身，手伸處，五指如鉤，疾抓向馬不樂的後頸。

　　馬不樂的武功，本來極高，但這時他一心一意全在女兒身上，卻是全然未曾在意。陡然之間，後頸一緊，女兒未曾扶住，自己卻已被提得向上直升起來。馬芳珠在地上一個踉蹌，站定了身子，一回頭，看見父親被擒，又驚叫起來。

　　馬不樂喘著氣，道：「你快走！你快走！」

　　七指勾魂笑道：「馬莊主，不必害怕，我又不吃人。」

　　清風莊主馬不樂乃是玉門關外一等一的人物，但七指勾魂卻將他當著小孩子一樣地哄著，這實在令得馬不樂啼笑皆非。

　　七指勾魂提著馬不樂，將他的身子轉了過去，使之面對著萬大成，道：「馬莊主，從現在起，我問你一句，你答一句，可別玩什麼花樣。」

　　剛才，馬芳珠被擒，馬不樂失魂落魄，但這時他自己被擒，反倒鎮定了許多，只聽得他悶哼了一聲，並不多說什麼。

　　七指勾魂道：「你看清楚了，這小夥子，你以前可曾見過他？」

　　萬大成聽了，不禁一呆，他想不到七指勾魂要問馬不樂的竟是這句話。馬不樂也是一怔，向萬大成望了一眼，道：「我不識他。」

　　七指勾魂道：「你可看仔細了，或許，你在很久之前，曾見過他呢？」

　　馬不樂道：「我未曾見過他，就是未曾見過，他今年最多二十出頭，我何曾在很久很久之前見過他？」

　　七指勾魂道：「好，算你未曾見過他。我再問你，那年金掌馮威夫婦，戰死在好力堡，馮威的屍體，可是你葬了的？」

　　馬不樂大聲道：「是。」

　　七指勾魂又道：「好，我問你，你得了什麼好處？」

　　這句話，聽來實是莫名其妙，但是馬不樂一聽之下，他的臉色卻突然變了，變得極其難看起來，而且他還不由自主喘起氣來。

　　他一面在喘氣，一面卻又在乾笑，是以發出的聲音，十分怪異。他一面乾笑，一面道：「這是什麼話？我是聽到了歷耗，慕馮大俠之名，是以才趕到好力堡去，將他葬了的！葬一個死人，能有什麼好處？」

　　七指勾魂「嘿嘿」地冷笑起來，道：「葬一個死人會有什麼好處，那你自己心中明白！你現在說是不說？你若是不說，我自有法子叫你說。」

　　馬不樂的臉漲得通紅，他厲聲道：「你在說些什麼，我根本不明白。」七指勾魂一字一頓，道：「好，我叫你明白，你葬馮大俠之際，馮大俠還是活的。」

　　他話一出口，卻一鬆手，放開了馬不樂的身子，將馬不樂推得向前跌出了幾步。而這一句話，宛若是幾個打向馬不樂的焦雷一樣，他在跌出了幾步之後，身子卻像篩糠也似，抖了起來，道：「你胡說，你胡說！」

　　他聽著，雙手亂揮著，像是想將眼前的什麼東西揮開去一樣。

　　馬不樂的相貌，本來十分威武，但此際面色蒼白，目光散亂，身子發抖，看來卻十足是一個可憐蟲，那裡還有一點兒威武氣概？

　　馬芳珠連忙向前奔過去，扶住了馬不樂的身子，叫道：「爹！爹！」

　　七指勾魂冷冷地道：「馬姑娘，他當年做了虧心事，此際突然被人揭了出來，自然難免吃驚的，讓他抖上一陣，就可以沒有事了。」

　　馬不樂「呼呼」喘著氣，道：「別信他，芳珠，別信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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