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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方敏的心中卻大是不忍,七孔刀連揮,將一蓬龜殼鈸全都淩空削落,大叫道:「白骨神君,你也是武林中成了名的人物,難道真要以殺戮無知苗人為樂麼?」兩臂一振,將圍在白骨神君附近的幾個苗人,一起推跌,七孔刀飛舞,沖了進去。白骨神君哈哈大笑,手探處,已然撮了幾枝長矛在手,抖手,矛尖如山,便向方敏挑了過來。

  方敏七孔刀向外一撩,「錚錚」兩聲,已將兩柄長矛,齊杆削斷,特意出手慢了一慢,讓一柄長矛,剌向近前,左手疾探,已然抓住了矛杆。他這樣做,原是不讓白骨神君去害苗人,可是白骨神君一覺出長矛被方敏抓住,並還有一股大力奪來,卻並不和方敏爭奪,反倒用力向前一送,這一下,兩人臨敵經驗,便已然顯出了高下,方敏用力向後一奪,再加上白骨神君向前一送之力,人便踉蹌退出了三步,而鐵皮苗人,又已然一擁而上,將他和白骨神君隔了開來。

  方敏心中不由得大急,正待開口喝阻時,忽然聽得國落大聲叫道:「方客官,天杉坪上的葉姑娘,已然身死了!」

  方敏本來在一退出之後正準備挺刀再進,一聽得國落說葉映紅已然死去,那簡直是不可相信之事,宛若半天響起了一個焦雷,身形一轉,向國落問道:「老丈你說什麼?」國落道:「那三人回來說,鐵皮苗的酋長道,葉姑娘回到天杉坪後,便沒有講過一句話,三天之前,已然死了,臨死之前,還留下了墓碑。」

  方敏這一下,一個字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再也不容得他有懷疑的餘地,立時心神大震,失聲道:「好姑娘,你怎麼就這樣死了?」

  刹那之間,心痛如絞,六神無主,五內如焚,連眼都直了,「嗆啷」一聲,五指一松,七孔刀竟然跌到了地上!國落吃了一驚,忙道:「客官,你這是怎麼啦?」

  方敏根本連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只覺得耳際嗡嗡地作響,像是有千百人一齊在喃喃地道:「葉姑娘死了!葉姑娘死了!」

  他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忘了白骨神君正在側邊,只是眼前發黑,心頭悶痛,天旋地轉,幾乎要昏過去,直到聽到數百十人齊聲大喝,才將他從迷惘中驚醒過來,兀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聽得國落高聲道:「哈,那壞蛋已給我們合力殺死了!」

  方敏這才省起,自己剛才還和白骨神君在鏖戰,是因為聽到了葉映紅的死訊,才突然之間失魂落魄的,一聽說白骨神君已被苗人合力殺死,更是不信,一個轉頭看時,只見白骨神君已然仰面躺在地上,一枝長矛,由他肩前面刺入,將他釘在地上,面色錯也似黃,分明已然氣絕!

  方敏怔了一怔,他真的不相信天下會有這樣的事,可是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細一看,確是不錯,白骨神君躺在地上。他仗以成名的暗器,白骨鎖心錘,也遠遠地拋在另一邊,離他的身子,約有丈許遠近。

  方敏此時心中倒寧願白骨神君已死一事,不是事實,因為白骨神君已死既是事實的話,便可以證明自己神智清醒,那麼,當然也不曾錯聽國落的話,換句話說,葉映紅也確是死了!

  方敏呆呆地站了半晌,總有點不信一個天下馳名的武林高手,會死在一群只憑蠻力的苗人之手,抬頭一看,只見所有苗人,無論是鐵皮苗還是藥王苗,全都高舉火把,高聲呼叫唱歌跳舞,那神情是高興到了極點,方敏的心中,卻是亂到了不能再亂,一個轉身,只見國落正定睛瞧著自己,忙叫道:「老丈!」

  國落會意似的點了點頭,道:「客官,那位已經死了的葉姑娘,是你的心上人,是也不是?」

  方敏只是傻傻地點了點頭,道:「老丈,你講得不錯。好姑娘,你怎麼不等我表明我的心情啊?」一步竄了過去,道:「老丈,相煩你帶我到天杉坪去走一遭!」

  國落向正在歌舞中的鐵皮苗人一指,道:「那頭上紮著一塊紅布的,便是鐵皮苗酋長吉紅,你叫他帶路去天杉坪吧!」說著,便高聲叫了幾下,那頭紮紅巾的鐵皮苗人,便應聲走過,國落對他講了一大串苗語,方敏一句也聽不懂,吉紅卻不斷點著頭,突然嘬唇長嘯,只見七八十個鐵皮苗人,一齊停止了歌舞,排成一行,吉紅向方敏招了招手,便帶著那隊人,走了開去。

  ▼第五十七回 魂兮渺渺椎心泣血哭芳墳

  方敏略怔了一怔,便跟在吉紅後面,一直向前走去。約摸走了有一個時辰左右,東方已然隱現魚肚白色,在微弱的晨曦之中,只見迎面出現了屏風也似的一個山峰,其高插雲,峰上全是參天古杉。

  一來到山峰腳下,吉紅又是一聲呼嘯,那一班苗人,便全都呼嘯散去,而吉紅則從懷中取出兩條濕漉漉的黑布來,一條交給方敏,一條自己蒙住了口鼻。方敏知道陽光未出,瘴氣未散,那濕布一定是苗人用來防瘴之用的。接了過來一聞,只覺得奇腥無比,只得閉住了氣,也照樣紮了起來。

  吉紅向他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講了兩句苗語。方敏趁機問道:「吉酋長,葉姑娘是怎麼死的?」那吉紅卻並不回答,只是搖了搖頭,眼中射出難過的神色來。方敏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懂漢語,只得跟著他向山峰上走去。來了半山腰上,天色已然漸明,到陽光透過雲層,照在參天古杉上的時候,方敏和吉紅已然來到了一個四面倶為古杉圍繞的石坪之上。

  方敏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天杉坪,只見靠山的一面,有三間茅屋,門戶舉掩,景象荒涼。就在那三間茅屋旁邊,一株粗可兩合抱,斜斜而生的巨杉之下,有一個新築的石墳!

  方敏一眼瞥見了那個石墳,呆了一呆,也顧不得提氣縱躍,發足便奔了過去,剛好陽光照在墳前的石碑之上,方敏定睛一看,只見碑上端端正正地刻著八個大字,乃是「傷心人葉映紅之墓」!

  方敏抹了抹眼睛,又看了一遍,心頭不禁一陣劇痛,猛地撲向前去,緊緊地抱住了石碑,只覺得天旋地轉,大叫一聲:「葉姑娘!」心頭猛地一痛,「哇」的噴出一口鮮血來,便昏了過去。

  待到醒轉,天色已是大明,只見自己仍是抱住了石碑,將頭靠在石碑之上,方敏禁不住兩眼淚如泉湧,哭道:「好姑娘,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我不該不相信你的話,不該不相信你的話!令得你傷心欲絕,紅顏薄命,是我害了你!」

  方敏自然知道葉映紅愛他是全心全意、毫無欺騙的,但是,他所對著的,已不是容顏如花、語音如鶯的葉映紅了,而只是幾塊冷冰冰的石頭,和一塊墓碑。

  那幾塊冷冰冰的石頭,是那樣的無情,埋葬了一個那麼美麗、那麼多情的好姑娘!方敏哭了半晌,呆呆地站了起來,瞪著那些石塊,他心中痛恨自己不信葉映紅的話,以致令得葉映紅抑鬱而死,同時,他更痛恨那些石塊,恨石頭埋葬了葉映紅。驀地,他用盡了生平之力,大叫一聲,便飛身向石墓撲了過去,他要將整個石墳掀開來,再看一看葉映紅,可是,等他撲到了墓上,一接觸到冷冰冰的石塊時,他全身無力地軟了下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即使將石墓掀了開來,又有什麼用呢?

  墓中的葉映紅,已然不會再對他笑,不會再講話,不會再……葉映紅死了!好姑娘死了!生前既是那樣地對不起她,難道她已經死了,還不讓她安安靜靜地躺在墓中?

  方敏痛苦地以手指抓著石塊,發出「格格」的聲音,抓下了不少石屑來。這一天,整整地一天,他都是伏在葉映紅的墳上,一步也沒有離開過。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喃喃自語,直到天黑。

  他對葉映紅的情愛,是那樣的深切,而葉映紅的死,他雖然未知道確切的原因,但也可以想到是為了自己。對情人的懷念、內疚,當真令得他痛不欲生,直到月亮升起,他才似睡非睡,似昏非昏地靜下來,在朦朧中,他仿佛又聽到了葉映紅的聲音,看到了葉映紅的倩影,他驟然驚醒,但眼前只是如水月華和一座新墳,墓碑上刻著:「傷心人葉映紅之墓」八個大字!

  一連三天,方敏不飲不食,只是呆呆地守在墳前。他一生之中,從來沒有感到過這樣地傷心,這樣地難過,他心中空空洞洞,已不知去想什麼,或者去回憶什麼,他幾乎只是記憶得一句話,僅僅一句話,那便是:「好姑娘死了!」

  在他一見到葉映紅的墓碑,便傷心咯血之際,實則上已然因為悲傷過度,鬱結在心,而受了內傷,可是三日三夜來,他已然忘了自己,到第三天夜晚,內傷越來越重,實在支持不住,又昏倒在石墳上面。

  這一次,昏迷的時間來得久些,等他重又悠悠醒轉的時候,只覺得躺在一張竹榻之上,睜開眼睛來,定睛一看,只見一個披著用樹皮織成的衣服的老年鐵苗皮人,膚色如鐵,冷冷地望著他,見他醒了過來,便冷冷地道:「客官你醒來了?」

  方敏聽得那苗人會講漢語,便掙扎著撐了起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葉姑娘死的時候,你可在旁邊?」那老年苗人道:「我叫安拜,鐵皮苗人中,只有我一個人會講漢語。葉姑娘便在這竹榻上死去的,是我服侍到她咽下最後一口氣的!」

  方敏雙眼一閉,又痛苦地吸了一口氣,喃喃地問道:「她臨死之前,沒有說什麼話?」

  安拜冷冷地道:「葉姑娘臨死之際,只是翻來覆去地講著一句話!」

  方敏猛地掙起身來,瞪大了眼睛,道:「她講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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