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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馮瑩見一掌毫無動靜,手掌仍按在那大手的手背之上,想以內力進襲,那大手食、中二指向上一彈,一股大力,隨之而生,不但手掌被彈得疾揚了起來,連人也一個搖晃,石峰之上,所藉以立足的,本來只不過是一點岩石的棱角而已,這一搖晃,差點跌了下去!幸而馬算子在一旁看出不妙,連忙一伸手,將馮瑩拉住,才沒墜下石峰。

  這一下,馮瑩的吃驚自不待言,連馬算子心內,也是暗吃一驚,他自然知道馮瑩自小便經自己調教,武功之高,要與老一輩的成名人物,如極樂真人,佛門三大高人,昆侖六子,以及宇內四邪等人物相比,自然還相去甚遠,但除此而外,近一輩的人物之中,已然佼佼領先,算是數一數二,如今竟被那大手以二指之力,震得幾乎跌下山峰去,則山中那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正待出口相問,山腹中那人已然開口道:「丫頭,你可就是什麼好姑娘?」

  馮瑩暗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自己不是好姑娘,難道還是壞姑娘不成?略一思索,便道:「不錯!」洞中那人又怪笑一聲,道:「好哇!小畜牲,你的好姑娘已然在這裡了!你說在這世上,最值得你關心的人,就是好姑娘,如今我再問你一句,你答應不答應拜我為師?如果不答應的話,就叫你最親最愛的好姑娘,看看你死前的慘狀,叫你做鬼心中也不得安穩!」

  馮瑩在一旁聽了這番話,並不知道對「好姑娘」三字,已經有了誤會,方敏口中的「好姑娘」是指葉映紅而言,而馮瑩卻以為方敏對山腹中那人,說的是自己,心中又是高興,又是難過。

  高興的是自己對方敏的一番情意,總算未曾白用,他在自己不在的時候,還對人講自己是他世上最親最愛的人,當然是心中也如此想法,才會這樣說的。難過的是那巨人武功如此之高,方敏還在他的手中!忙道:「喂,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抓住敏哥不放,還要強他拜你為師?師父收徒弟,哪有強迫的道理?」

  山腹中那人怪笑不絕,道:「丫頭,你看著你心上人慢慢的死去吧!哈哈!」馮瑩急得無法可施,一回頭,卻見師父已然下墜了兩丈,湊住了一個小洞口在向山腹中張望,又奇道:「師父,你在看什麼,快想法子救敏哥!」

  馬算子仰起頭來,身形一扭,便躥了上來,眉頭緊皺,低聲道:「阿瑩,這事情怪異之極,山腹中那人,高在兩丈左右,身子龐大已極,方敏不知是怎樣惹惱了他。照他剛才兩指一彈之力,此人不但怪得可以,武功也不可思議。而且方敏傷重,在他手中,只要他一吐內力,便無可救藥,此事只可智取,不可力敵,你且別著急,讓我先給方敏服下幾顆丹藥,保住性命再說!」

  馮瑩聽得師父如此說法,似乎連他也沒有把握將方敏救下來,不禁五內如焚,道:「丹藥呢?讓我去喂敏哥!」馬算子忙道:「輕聲些,若是被那怪人聽到了,只怕另有變故,你去喂他服藥,我與他對話!」馮瑩人本機靈,立即會意。

  馬算子手在懷中一探,摸出一隻青玉小瓶,拔開瓶塞,便聞得一股清香,一傾玉瓶,倒出九顆如松子大小、色作碧綠的藥丸來。

  馮瑩在一旁見馬算子一出手便是早年煉成時也不過三九二十七顆,而每一服又必須九顆,多重的內傷,也能療愈,如今已僅餘一服,輕易不肯給人看上一看的「九轉小還丹」,不由得大喜過望,叫道:「好師父!」接過了九顆丹藥,輕輕地來到了方敏的身旁,一顆一顆地向方敏口中喂去,晶瑩澄澈的眼睛,望住方敏憔悴了的臉色,心中柔情萬千,不知道講些什麼才好。

  馬算子見馮瑩已在喂藥,這才一吸氣,道:「山腹中的朋友,可否將姓名來歷,見告在下麼?」

  馬算子雖然遊戲人間,未作開宗立派的打算,實則上他內功之高,武功之精純,作為一派宗主,已經綽然有餘,這兩句話更是鼓足真氣所為,晌遏行雲,穿金裂石,不同凡響,山腹中那人一聽,心中也不免吃了一驚,暗道這人功力好高!連忙反問道:「你又是誰?」馬算子微微一笑,道:「在下北天山馬算子!」那人道:「未曾聽說過。」

  馬算子不禁一怔,暗忖自己的名頭,雖然不是婦孺皆知,但學武的人,如果不知道北天山馬算子其人的,還學的是什麼武?但是聽這人口氣,卻又不像是在胡說,便道:「或許朋友在隱居多年,是以不知江湖上的情形,亦未可知!」

  一語甫畢,那人已然怪笑一聲,尖聲道:「我在此隱居多年,哈哈,我在此隱居多年!哈!好一個隱居多年!」馬算子不禁愕然,暗忖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自己講錯了麼?只聽得他又道:「我從十歲開始,在山腹中與毒蛇、蝙蝠為伍,確然是隱居多年了!我只知北天山有松雲上人,卻不知道有什麼馬算子!」

  馬算子吃了一驚,道:「松雲上人正是家師,早已物化,不知閣下與他老人家怎生稱呼?」那人道:「有什麼稱呼?只是我由海外而履中原之時,聽到過他的名頭罷了!」

  馬算子越來越是不懂,只聽得那人道:「你既是松雲上人的弟子,在當今武林中,總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了?」馬算子道:「不敢!」那人道:「我向你打聽一人,不知你知不知道?」

  馬算子道:「什麼人?」那人頓了一頓,一字一停地道:「笑面翁葉春亭!」雖然只是六個字,而且還只是一個人的名字,但那六個字中,卻冤毒無比。馬算子「啊」的一聲,道:「幸虧你問到了我,那笑面翁葉春亭是早年邪派中出名的人物。」那人道:「不錯,我父親就是死在他的手中,那時我只有十歲,他也不過十七八歲!他可有後人?」

  馬算子沉吟片刻,抬頭向馮瑩一看,馮瑩攤開手掌來,掌心中尚有六顆九轉小還丹未喂,而那人又似乎對笑面翁葉春亭甚感興味,正好藉此以轉移他的注意力,好讓馮瑩將九顆九轉小還丹從容喂完,便道:「那笑面翁葉春亭,有兩個女兒,年歲相隔甚大,他那大女兒已然跟著他為惡之時,第二個女兒才出世,而第二個女兒一出世,葉春亭終因作惡太多,為仇人所害!」那人恨恨的道:「可惡!可惡!為何他死得這樣早快?他那兩個女兒呢?」馬算子道:「大女兒也也死了,第二個女兒,卻已不知去向!」

  那人喃喃地道:「那也不怕,只要我能出得此山,找遍天下姓葉的女子,也要讓她過過非人的日子!」接著又問道:「又有一個人,叫著火赤練鐘三虎的,他可有後人?」馬算子搖了搖頭道:「未聽說有此一人!」那人道:「我母親便是和他在此處同歸於盡的!」

  馬算子在他的講話之中,已約摸知道了此人身負奇仇,但是卻被困在山腹之中,無法出來,便道:「閣下尊姓大名,能見告否?」那人怪聲道:「我為什麼告訴你?六十年來,和毒蛇共居,我向蛇兒道了不知多少次姓名,那時你為什麼不來聽?」

  馬算子見他講話,語無倫次,不近情理,也就不再去睞他,正待再問馮瑩,尚剩幾顆未喂時,忽然又聽得怪人叫道:「小畜牲!好哇!你們一面和我講話,一面卻為小畜牲在療傷,是也不是?」

  此時,馮瑩已將九轉小還丹喂了八顆,方敏體內,真氣奔騰。那人一手抓在方敏的肩頭,自然可以知道方敏的傷,已然得到了治療,是以那兩句話,語氣之中,怒到了極點!馬算子乃是正人君子,卻不會打訛,道:「不錯,此人是我的故人之子,焉能見死不救,你與他有何仇恨,要令他在此慢慢死去?」

  這番話,稍有良知之人,聽了都會慚愧,但是那人在山腹之中住了那麼多年,早已沒有人性可言,怪叫道:「好哇,你們要他活,我卻偏要他死!有什麼冤仇不冤仇?為什麼我要在山洞中受苦,你們卻在世上自在逍遙,不但他要死,你們也休想出得了骷髏洲!」

  馬算子心中不禁有氣,但一想方敏在他手中,目下還無法可施,只得道:「大家走著瞧吧!」他明知方敏是溫魂之徒,照理正邪不能並立,絕無對他如此關心之理,但一則方敏本身,為人極是正派,二則,淩霄子方仙未在昆侖飛雲嶺上自刎之前,與他最是莫逆,雖然方敏的母親是黑道上人,也可以說是她間接地害死了淩霄子方仙,但孩子總是無辜的,故人之後,焉有不出力加以衛護之理?

  那人在山洞中一聲冷笑道:「好!我學武以來,尚未曾與人交過手,咱們就這樣比試一下,亦無不可,除非這小畜牲能拜我為師,否則他就難免一死!你們若能將他在我手中救出,便算我輸了。」馬算子也不再去睬他,向馮瑩一點頭,馮瑩已將九顆九轉小還丹,一齊喂完。

  那九轉小還丹,乃是九顆一服,每一顆配料不同,若是只服八顆,雖然有益,終是沒有多大的用處,非要到九顆服完,才見功效。馮瑩第九顆塞入方敏口中之後不久,方敏面色已漸趨紅潤,真氣鼓蕩,傷已漸愈,開口道:「馬大俠,馮姑娘,要不是你們及時趕到,只怕我已身死了,你們怎麼會來到這人跡罕到之地的?」一句話才講完,突然聽得山腹之中,傳出「砰」的一聲巨響,一股大力,透石而過,直向方敏襲來,馮瑩此時正在方敏身旁,那股大力,分佈的範圍極廣,馮瑩亦被波及,全無提防,雙腳立時懸空,眼看跌下,尚幸她眼明手快,連忙雙臂一圍,抱住了方敏的雙腿,才免得跌了下去,而方敏身子向上一揚,那人的一掌隔山打牛之力,又有一大半擊到了他的身上,方敏重傷之後,才服了九轉小還丹,幾乎又成重傷,所幸的是身子向上揚了一揚,已將力量在無意中卸去了大半,不像前幾天那樣,身子是緊貼在石峰之上,以致將那人的內力,全都承受了下來,才身受重傷的。當下方敏心中駭然,知道那人再來幾掌,一樣禁受不住,忙道:「馬大俠,此人內力深厚無比,隔山打牛功夫,更是精湛,馬大俠快設法應付!」

  馬算子向前一竄,喝道:「朋友,咱們已講明以能否救下人來定輸贏,你此時發掌,可是自認輸了麼?」那人「呸」的一聲,道:「誰輸了?我剛才吃了一條毒蛇,體力大增,無處發洩,才擊上一掌的,你們既然怕,我向空而擊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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