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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方敏本來已不止一次地聽他提到碧螢劍,但都因為那三字,從來未曾聽說過,便忽略了過去,此時乍然一見那劍鞘綠得如此可愛,心中一動,自然而然覺得那樣美麗悅目的劍鞘,當然應該配上那柄碧綠色鋒利無比的長劍才合理,失聲問道:「喂,你所說的碧螢劍,是什麼顏色的?」那人將劍鞘晃動了幾下,說道:「碧螢劍和劍鞘一樣,也是綠色的。」

  方敏心中大喜,道:「你可知道那柄碧螢劍的來歷?」石中人冷冷地在上面道:「當然知道,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只惜我那時年幼,她將我在這個洞中,塞了進來之後,本來連劍一齊給我的,但仇人已然趕到,她以劍迎敵,兩人一起跌了下去,你看,石峰下面那堆白骨中,有一個便是我媽,還有一個便是仇人,那柄劍一直在白骨之旁,但是我卻只有劍鞘,小時候本領不夠,下不了峭壁,等到大了,卻又鑽不出那個圓洞,攻不破山壁,只得眼睜睜地瞧著那劍被人拾了去!」

  此時,那石中人想是以口對準了那個圓洞講話,因此聲音聽來嘹亮無比,顯見內力之深,不可方物,和剛才隔著石壁對話,那樣空洞,方敏聽他如此說法,心中不禁駭然,暗忖那洞口不過尺許方圓,而能夠被他母親,隨便在洞中塞進去,那時候此人,再大也不會超過十幾,不知他是怎麼在洞中生活下去的,又不知他如今已經多大歲數了?這多少年來,他心中不知多麼痛苦,他遭遇和自己相仿之處,但是卻慘過自己不知多少!心中更對之大生同情之念,道:「那柄碧螢劍是給什麼人拿去的,你可知道?」那人道:「知道倒也好了,我天天咒駡,他也必然不得好死,就是未曾看到!」

  方敏暗歎了一口氣,那人又晃動了一下劍鞘,道:「你不要看看這柄劍鞘麼?如果你歡喜,我可以送給你!」方敏聽他講這兩句話時,語氣甚是友善,而且自己非但想要看一看劍鞘,而且想看一看,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便提起真氣,向上躥去,眼看來到了那圓洞旁邊,偶然向下望了一眼,不由得―怔。

  原來他一眼望去,那堆白骨,恰好在那石峰腳下,對準了那個圓洞,不問可知,那些人全是從這裡附近跌下去跌死的!

  據那人剛才所說,他母親和仇人,是從此處跌下去死的,但是那一堆白骨,少說也有二十個人,其餘的人呢?不問可知,一定是被他推下去的,若是自己再打橫移動一步,來到圓洞處的話,只怕幾年之後,也成為骷髏洲上的另一堆白骨!

  一想及此,不由得悚然而驚,緊貼石壁,轉頭望去,見自己離那圓洞口,已不過尺許,將那只綠色的劍鞘,也看得十分清楚。

  只見看來那劍鞘像是一塊碧玉雕出來的一般,上面還雕出了一條盤旋飛舞的蛟龍,神采奕奕,儀態生動。方敏因為想到了那堆白骨的來源,所以未再向前跨出,那石中人等了半晌,未見有動靜,又罵道:「小賊,你不識抬舉是不是?我要將劍鞘送給你,你為何不要?」方敏道:「多謝盛意,你將劍鞘拋下去,我自會去揀拾的!」洞中人頓了一頓,「哈哈」笑道:「小賊,算你聰明,但你也終於難逃一死,終於要成為骷髏洲上的一堆白骨!」方敏心想,你既出不了石洞,我又怕你何來?正在有恃無恐之際,突然聽得「砰」的一聲,接著,身子所靠的石壁處,便突然湧來了一股大力。

  方敏全然未曾防備這一點,等到那股大力突然湧到,覺出是那人一掌向外擊出,雖然是擊在石壁之上,但是他內力深厚,力道卻直傳出來,因此才將自己推動,這本是上乘內家「隔山打牛」功夫,方敏自然知道厲害,急忙反手一把,想抓住石上棱角,以免跌下時,已然不及,身子被那股大力所湧,向前一側,已然傾跌下去。

  既然已向下跌去,方敏也不慌張,立即鎮定心神,覷定了一塊凸出的岩石,剛要向上落去時,又聽得「呼」的一聲,一蓬黑影,從頭上罩了下來,尚未弄清是怎麼一回事,頸間一緊,已被一圈樹皮搓成的繩索套住,幾乎透不過氣來。方敏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一伸手,抓住了那繩索,不讓它繼續勒緊。

  但是他才將繩索抓住,那繩子便向上收去。方敏被大力湧跌,只不過向下掉了丈許,繩子向上一升,便升上了四五尺。方敏知道若是被他拉到了洞口,旁的不說,他只要發根紅芒針,自己便非死不可,真氣一沉,急使一個千斤墜法,與之相抗,上升之勢,雖然慢了一慢,但仍然又向上升了尺許,而且方敏立即覺出自己的千斤墜法,萬不足與之相抗!

  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身子一側,右手緊緊地抓住了繩索,不讓索子上的活結收緊,左手亂抓,一抓抓到了一塊石頭,總算將上升之勢止住,定了定神,力透食中二指,用力一夾。方敏此時,內功也已臻至一流高手境界,樹皮搓成的繩索,自然經不起他的一夾之力,立即斷去,只聽得「刷」的一聲,斷繩被那人拉回洞中去,方敏才松了一口氣,但隨後又聽得洞中人怒駡道:「好小賊,我若叫你逃出我的手中,這一輩子便出不了山去!」

  想是他被困在山中,無時無刻不想出來,因此便認為天下最不幸的事,便是出不了山,所以才會發下那麼一個毒誓。

  方敏見索子已然斷去,剛一定神,聽得他如此說法,知道他定然又要以「隔山打牛」功夫,將自己震下山去,而且極可能不等自己跌到地上,便以紅芒針襲擊,因此真氣鼓蕩,緊緊地抓住了那石角。果然才一準備好,「砰砰」兩聲傳出,兩股不可思議的大力,先後傳了過來,方敏雙手緊緊地抓住了石角,雖然未被那股大力震跌下去,但也不免被那兩股大力所湧,整個身蕩了起來,隨即見到紅光連閃。

  方敏見一切皆不出自己所料,忙又一沉身弓堪堪將那蓬紅芒針避過,衫腳上面,仍不免被幾枚紅芒刺中!方敏知道那芒針雖然是植物的針芒,但如果貫足了內家真力,卻是最厲害的暗器,一被射中,就算不是要緊的部位,也會順著血脈上升,致人死命,陰毒已捲萬萬不能被射中一枚,因此身子才一貼石壁,雙足便用力勾住了兩塊岩?以免再被他以「隔山打牛」功夫,震得蕩了起來。

  可是這樣一來,雖然沒有了被紅芒針射中的可能,洞中人又是「砰砰」兩掌,擊了上來。方敏除了運起真氣,與之對抗而外,別無他法可想,兩工夫,已覺眼前金星亂冒,禁受不住。

  那人停了片刻,突然又是「砰」的一掌,這一下,力道比以前的幾掌:大,方敏只覺得如同一隻萬斤巨錘,當背心撞了過來,真氣一散,「哇」的聲,立時噴出一口鮮血來。

  洞中人「哈哈」大笑,叫道:「快活!快活!」「砰」的又是一掌!

  這一下,方敏更無力與之抗拒,「哇」的一聲,再是一口鮮血噴出,眼金星亂冒,長歎一聲,道:「我與你並無冤無仇,你何苦這樣害我?」

  洞中人道:「笑話!什麼人和我有冤仇,什麼人和我沒有冤仇?你既然:我沒有冤仇,為什麼不敢到洞口來看一看我?為什麼沒有一個人敢到洞口:看一看我,你知道我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近近地看一個人了?」講到後來,語淒厲無比!

  方敏勉力定了定神,心想有人來到骷髏洲上,已然是不容易的事,誰:敢到洞口來看你?想是他關在山腰之中,那山洞中除了蝙蝠、毒蛇之外,能有什麼東西?因此他才急切地想近近地看一看人,由此可知他究竟還未:人性,自己反正不能再挨他一掌,何不就滿足了他這願望?

  方敏這人,心腸也好得過分,此時他無端地被那人打成了重傷,心中:但不恨,反倒同情那人的遭遇,歎了一口氣,道:「你不要埋怨,我到洞來,給你看一看就是了!」

  那人像是遇見了什麼最值得高興的事一樣,激動得講話也結結巴巴起身道:「真……的?你真的願意湊近洞來,讓我……看……上一看?」方敏:笑道:「這還有什麼假的?你不要發掌了!」抬頭向上一看,攀住了石角,向上爬去。

  那人仍是不信似的,不斷地自己問自己道:「真的?這小王八真的湊上:給我看上一看,啊!我這一輩子已有多少年來,未曾隔得這近地看一個人一人,活生生的人,我已有多少時候沒有看到了?」

  到方敏聽在耳中,心內更是對之暗生同情之感,心忖自己的一生雖然老胃幼年喪母,直到如今,才弄清楚父親是誰,而母親在遺給自己的信中,又:認是十惡不赦的女賊,究竟叫什麼名字,是不是真的下三濫,還沒有弄清窮、但到底有溫婆婆對自己這樣好法,大了之後,還有「好姑娘」對自己那樣體貼,這個人卻自從幼年喪母之後,連活人的面也未曾見過,他最急切的盼望,只不過是要貼近著看見一個人!可知他的遭遇,實在比自己要慘萬倍!

  一想及此,方敏對他在洞內發掌,將自己震成重傷一事,更是完全原諒,用盡氣力,向上面攀去。本來,那一點點高下,他晃眼之間便可攀上,但他此時受了重傷,真氣渙散,卻是力有不逮,好半晌,才上升了七八尺,已然要歇了下來,不住地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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