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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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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開那木屋的時候,一路走,葉映紅便一路想:她要下手害我了!她要下手害我了!但一直來到林子邊上,仍未見她有所動作。 在大森林中處得久了,觸目皆是森森巨木,一旦又見到了空曠的平原,心神頓時為之一爽,但葉映紅的心情,卻反而更加沉重,她想:已然來到森林的邊緣了,她總不會真的由我帶著《昆侖聖書》到旋風島去的吧!果然,正當葉映紅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溫魂便突然停了下來。葉映紅只感到一陣顫慄,但是卻睜著兩隻明澈已極的眼睛,望著溫魂,同時心中打著主意,暗忖如今已然出了森林,她如果真要下毒手,自己總可以拼著受傷,拼命逃走。怎知溫魂仍然未有下手的意思,只是揮了揮手,道:「女娃子,你去吧,由這兒向西,繞過一個大草甸子,再向北,便可到旋風島的那個大湖了!」 葉映紅心中呆了一呆,奇道:「老婆婆,你當真放我走?」溫魂道:「當然,我與你無怨無仇,何苦害你?何況害了你之後,等於害死了旋風島上的那個溫婆婆,更要令得那個方敏失去了兩個世上最親愛的人,我連他們的面都沒有見過,又何苦去害他們?」 她這一番話在葉映紅聽來,當真是入情人理,不能不信以為真,雖然她曾被她偷去了七色靈芝,並還被她狠狠折磨了一陣子,但是卻因此而出了大森林,能夠將《昆侖聖書》送到旋風島上,因此對溫魂仍是感激,道了聲多謝,便照溫魂所說的途徑,徑向旋風島而去。 看官,你道魔母溫魂真的是突然生了善心,所以才肯讓葉映紅離去,並還將她送出大森林之外?當然不是,而是她另有計謀。 當她看到了那塊紅玉之際,心中狂喜莫名,但是卻一任她用盡了方法,都無法將紅玉弄開,那寒玉匕如此鋒利的寶物,尚且對那塊紅玉一絲都不能損傷,而以她之見識廣博,也無法認出那塊紅玉,究竟是何處出產,叫著什麼名堂。 但是,她卻深信在那塊紅玉裡面藏著《昆侖聖書》,因為武林中的異寶,得來不是易事,當然要藏得極是妥善,早百餘年前,引起武林中軒然大波的兩柄長不過三寸,號稱「生死雙劍」的兩柄寶劍,也是藏在一塊玉中,多少高人,得到了那塊玉,而得不到劍,終於反被一個後輩無意中得了剖玉之法,將這兩柄寶劍取去。所以溫魂才深信那紅玉之中,藏著可以令她成為武功天下第一的《昆侖聖書》,可是若是剖不開紅玉的話,卻等於是沒有得到了它一樣。 固然連葉映紅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將紅玉弄開,好取出《昆侖聖書》,但魔母溫魂卻以為那秘密確是在葉映紅一個人的身上。但是偏偏又用盡了法子,甚至將葉映紅的雙腿、左臂,一起打斷,令葉映紅身受無邊苦痛,還是不能從葉映紅的身上逼出秘密來,溫魂心中,本已怒極,豁出永遠取不到《昆侖聖書》,也要將葉映紅打死出氣,但是一轉念間,不禁暗罵自己糊塗不已。暗忖葉映紅既然是為方敏所托,將《昆侖聖書》送到旋風島上去救自己的,難道她在旋風島上見了自己,還能不將剖玉取書的秘密說出? 如果自己放她出森林,令得她安然到了旋風島上,自己再化裝一下,裝成傷重,在旋風島上等她,還怕她不乖乖地將秘密說出? 因此,魔母溫魂才轉變了心意,將葉映紅的傷治好,還將她送出了大森林。 葉映紅也已料到對方不會有那麼好心,一定是另有奸謀,但因為未曾想到眼前此人,就是旋風島主魔母溫魂,所以也就未能洞察她的奸謀,便上了大當。 卻說溫魂見葉映紅離了開去,獰笑一聲,展開輕功,由近路直奔旋風島而去。 她自服七色靈芝之後,以前的功力,已經全然恢復,再加又是走的近路,早葉映紅一天,到了旋風島上,滿懷高興,在臉上抹了些黃色粉末,詐著樵悴不堪,躺在石屋之中,專等葉映紅將《昆侖聖書》送到,好悉心苦練,從此橫行天下。 看官,葉映紅在大森林中,迷失路途,已然三四天工夫,又療著了七八天傷,等到溫魂回到旋風島時,離葉映紅和方敏分手,少說也有十餘天了,方敏和葉映紅分手之際,本是講明在旋風島上和葉映紅見面的,但在溫魂回到島上之後,方敏卻還未曾來到,在這十餘天中,方敏又發生了些什麼事呢?在下必須補敘一番。 原來那一天方敏和葉映紅分手之後,也是心神恍惚,一面沿著河岸,溯河而上,一面不住地想念著葉映紅,望著浩浩的河水,河水中也似反映出葉映紅秀麗絕俗的面龐來,望著青天,白雲,又幻成葉映紅苗條的身形,他知道自己已然深深地墜入愛河之中,可是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著:這段情愛也來得太撲朔迷離了,直到如今,自己連對方的姓名都不知道,而只好稱之為「好姑娘」!他搖頭苦笑了一下,一提馬韁,馬兒飛快地向前馳去,不知不覺間,已近黃昏,夕陽正在前面墜下,映得寬闊的河面,血也似紅,方敏知道自己,正在向西行走,一路上全是無邊無際的大草原,一個人也見不到,而河面上也是平靜之極,除了魚兒不時躍出水面,帶起一點水花以外,也未見過再有任何木排船隻。 不一會兒,天色已然漸漸黑了下來,方敏心中焦急,因為那在古墓中失去的藍蛛,不但關係著偷蛛人以蛛毒害人,而且和「好姑娘」的來歷,那柄已被揮雲老怪奪去的綠色寶劍,全都有著極是密切的關係,都是非弄清不可的,因此只是在河邊略微休息了片刻,便拍了拍馬背,由得馬兒自己跑了開去,一提真氣,展開輕功,向前疾馳而去,一夜之間,又跑出了三百餘裡,第二天一早,朝陽升起,精神為之一爽,極目望去,看到前面幾裡路開外處,河中心似有一大堆黑色的物事,像是河洲一般,更是絕不停留,一直飛馳了過去。 不消片刻,已經來到了那地方附近,只見此處河面,已然越來越闊,但地方卻荒涼無比,方敏不知道他此時實際上已然來到了我國東北最大的平原中心,烏蘇里江附近。那一帶,除了鳥獸之外,一個人也不見,而野草一直向前伸展,像是草組成的海一樣,根本望不到盡頭。 方敏在河岸上佇足,向那河中心的一塊土地望去,只見那塊土地,約摸有三畝大小,正中心,竟然是一個石峰,高可二十餘丈,看來也像是一個小島,可是林木鬱翠,站在河邊上,根本無法看到洲上有著什麼物事,抬頭再向河上流看去,大河蜿蜒曲折,不知何處才是盡頭,方敏暗忖,那個木筏,若是從這個河洲之上,順流向下流淌去,淌到自己發現木筏的地方,少說也要五六天工夫,而木筏上屍體,並未見腐爛,當然也不會在五六天以上,極可能就是在這個小洲發生的事,何不先去小洲上看上一看,再作道理? 主意打定,拔出七孔刀來,在河邊削下了一大束蘆葦,紮成一團,拋入河中,緊跟著飛身而上,一個「金雞獨立」之勢,右足踏在那束蘆葦之上,內力足底傳過,催動蘆葦,以「登萍渡水」的上乘輕身功夫,向那河洲而去。 那洲離岸,只不過隔著三四十丈水寬,一晃眼,便已到達,方敏一提真氣,雙臂一振,淩空拔起兩丈高下,再一式「雁落平沙」,斜飛出去丈許,已然腳踏實地,但覺林木蒼翠,鳥鳴不絕,平靜之極,簡直是一個亙古以來,從未有人到過的世外桃源,甯謐平和到了極點。方敏才略看了看,便感到這樣安靜的一個河洲,和木筏上的屍體,根本不可能有什麼關係,但是既然到了,也沒有不看上一遍就離去的道理,便信步向前走去,只走出三四丈,回頭看時,大河已全被高大無比,連名堂都叫不出來的大樹擋住。 向前望去,仍是林木蒼翠,只見洲中心的那個石峰,凸出在樹端之上,顯得玲瓏已極,好像是精工巧手堆出的假山石一樣。 一路行來,野獸見人不驚,老大的獐鹿,就在人旁,悠哉遊哉地緩步走過,一群群白兔,睜著火也似紅的眼睛,好奇地望著人,而樹上各種羽毛鮮豔無匹的飛鳥,更是看得人眼花繚亂,當真是神仙境界,不過如此,看得方敏越來越是心喜,暗忖旋風島上,終日狂風怒吼,島上又寸草不生,哪裡及得這個河洲半分?以後若是和溫婆婆,好姑娘兩人,就在此結廬而居,做人和做神仙,還有什麼分別呢? 一面沉緬在美麗的憧憬之中,一面向前走去,不一會兒,便來到了河洲中心,那石峰的腳下,抬頭看去,那石峰突兀而立,氣勢雄渾,像是一柄其大無比的利劍,直指蒼穹,要將青天刺破一般,令人看在眼裡,豪意頓生。方敏走了那麼久,尚未曾見有什麼異動,心中已然肯定洲上沒有他人,便發聲低嘯起來,嘯了一會兒,又繞著石峰,向峰背面上走去。 怎知一轉過峰角,便吃了一驚,原來那河洲一面如此幽靜,正式是個世外桃源,另外一面卻只是光禿禿的河灘,而且砂石粗糙不堪,毫無情趣可言。 方敏暗歎造物之奇,在這樣小小的一個河洲之上,竟會有這樣截然不同的兩面。正在感歎,忽然看見不遠處有一小堆白色物事,映著日頭,皚皚生光,仔細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足尖一點,縱了過去,只見那一小堆物事,竟是百數十隻人的傲髏! 方敏呆了一呆,抬頭一看,卻又赫然在那石峰上見到了三個赭紅色的大字:「骷髏洲」! 當方敏在河洲那一半漫步之際,心中已然想為這個河洲取一個名字,但是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一個貼切的名稱來,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河洲原來早已有了名字的,而且是那麼恐怖,那麼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個名字:骷髏洲!方敏本來只當這個小洲,是亙古以來,沒有人到過的地方,因此才負手閒步,毫不防備,如今一見那「骷髏洲」三字,個個有丈許方圓,看來也不像是用斧頭慢慢鑿出,而像是用什麼東西,一揮而就一樣。 那三個大字,恰在石峰頂上,那石峰也是兩面截然不同,剛才那一面,玲球副透,極是雅致,而如今這一面,卻岩石光禿,一看便給人以醜惡的感覺,而且那三個字的所在,平整光滑,毫無可以立足之地,令人難以想像,當初那「骷髏洲」三字,是怎樣刻上去的,而且那上面既然有這三個字,這裡當然也不是從來沒有人到過的地方了,方敏本能地以手按在七孔刀刀柄上,就在這個時候,他驀地感到日光之下,似有幾絲血也似紅,細如牛毛的光華,疾閃了一閃,方敏心中一驚,立即揮動七孔刀,一陣厲嘯聲過處,使的正是一招「七星連環」,將全身護了個風雨不透,但卻又毫無所覺,一招未老,人又疾向旁退開了丈許。 定睛看時,仍是一點兒異狀也沒有。但是他卻確確實實,知道自己未曾眼花,又小心走到剛才站立的地方一看,果然在一塊骷髏骨上,發現了五枚細如麥瑩,血也似紅的小針,已有寸許,陷入骨中,紅白相映,刺目已極。 這一個發現,不禁令得方敏心中大是駭然。試想他存身之處,除了那個石峰之外,全是光禿禿的河灘,根本沒有法子隱藏人,而那個石峰,又在十餘丈開外,就算是有人隱身峰上的話,要將那樣細的細針,射了出來,已經大不容易,而且要刺入骨中,則那發針之人,功力之高,簡直不可想像! 方敏一見之下,便不禁怔了一怔,但是再俯身看時,更是驚上加驚,原來那五絲紅針,並不是五金鑄就,而是什麼植物上的針芒,以手指一碰,便是斷折,是極為脆弱的物事! 若是金針的話,發針人的武功,已然高不可測,如今那物事既然不是金針,那將此發出的人,武功比剛才所想像的又高出幾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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