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一劍情深 | 上頁 下頁
八八


  年輕人的感情,本來就帶著幾分衝動,若不是經過一定的波折,這種衝動的感情,便不容易被穩定下來,而衝動的感情,其結果往往是來得快,走得也而且走得那麼地乾淨,連一點痕跡都不留下來!

  方敏乍見尚金花,心中便生出一股不可控制的感情,但那股感情,畢竟是衝動的,幼稚的,因此,當他弄清了尚金花的作為之後,這股感情,便在他心中,漸漸地淡了下去。甚至此時他對於尚金花這一段感情,仿如被風吹散的雲煙,在不知不覺間消失得乾乾淨淨了。

  而他此時對著葉映紅,心中暗自尋思的時候,那感情便不是衝動,而是異常穩定的了!

  葉映紅只是安靜地睡著,她雖然因為喪失了一切的記憶而煩惱,但此時,她卻有一個接一個甜蜜的夢,在夢境中,在實際上,她都和方敏在一起,只是這一點,已經夠了,已經使她不再回想以前的一切,而感到眼前的日子,無比的幸福,無比的甜蜜!

  旭日升起,陽光射入了山洞,照射在葉映紅的臉上,將她擾醒,她睜開眼來,朦朧地發現一個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本能地一怔,但立即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方敏,而且還用那樣深情的眼光望著自己,她心中只感到一陣歡樂,便笑了出來,笑得那樣的甜,那樣的美,以至方敏雖然明知她醒了,不應該再那樣地望著她,但是眼兒卻無法從她的臉上移開。

  好久好久,葉映紅才伸手掠了掠頭髮,站了起來,方敏這才感到又已耽擱了不少時間,抱歉地道:「姑娘,我們又該上路了!」

  葉映紅秀眉一蹙,歎了一口氣,忽然又面色開朗,道:「方大哥,我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起來,不知以後還能不能記得起,你幫我取一個名字吧,終不成我一輩子無名無姓!」

  方敏笑道:「你心急什麼,不等你將自己的身世來歷弄清,怎麼可以亂叫?」葉映紅歎了一口氣,道:「那我就做個無名無姓的人罷!」方敏心中也著實替她感歎,但此時非人力之所能為,在古墓中發現她的時候,還有號稱「老少神醫」的北天山馬算子在場,也是束手無策,何況別人!便不再提起,唯恐她傷心。

  兩人一起出了山洞,找了條小溪,洗了洗臉,又一起上路,方敏對於昨晚上的事,仍耿耿於懷,一想到那點碧光,便覺得背脊發涼。

  看官,須知方敏並不是膽小之人,但是那點碧光,實在太幽秘而不可思議了,一看到,便令人覺得不寒而慄!

  兩人上路之後的第三天,已然來到了昆明。那昆明比起貴陽來,又大了不少,而且街上來往行人中,奇裝異服的各種苗人更多,兩人找了一個酒樓,吃了個飽,順便向人打聽筇竹寺的所在。

  那筇竹寺在昆明城外三十裡的玉案山上,是周圍數百里方圓的第一大寺,建於唐朝貞觀年間。更出名的,便是寺中天王殿后面,左右兩殿,各有五百尊羅漢塑像,每一殿六排,每一排三層,分層排列,一千尊羅漢之中,沒有一個是神態面目相同的!那筇竹寺的羅漢堂,在普天下佛寺的羅漢塑像中,僅次於江蘇吳縣保聖寺中的羅漢塑像。

  那保聖寺中的塑像,是出於我國著名的唐朝大塑雕家楊惠之之手。那楊惠之早年和畫聖吳道子同師學畫,兩人藝成之後,楊惠之不屑和吳道子爭名,又轉而學塑像,結果兩人皆成天下第一,這原是我國藝壇上的千秋佳話。筇竹寺的羅漢既然如此有名,自然一問之下,人人皆知,出城二十餘裡便是。

  兩人打探明白,為了避人注意,換了普通人裝束,將兵刃置於衣內,又備了些香燭,也不能施展輕身功夫,出城向西行去。

  方敏想起自從離開旋風島以來,一路南下,也不知受了多少波折,才到了雲南,眼看可將《昆侖聖書》取到,若是歸途沒有什麼事,尚可如期趕回旋風島上!心情極是激動,不消兩個時辰,已然走到,只見那玉案山峰巒秀麗,泉水特多,「叮咚」之聲不絕,清脆悅耳,沿途蒼松翠竹,更顯得如同仙境一般,煩躁之心頓消,兩人循著山徑,不一會兒,在山坳處便現出一抹黃雩

  牆,行近一看,正是筇竹寺的大門口,那日上香的人並不多,兩人才進了正門,方敏便是一呆,急忙一個轉身,又走了出來。

  葉映紅和方敏原是並肩入寺的,見方敏一進寺門,便轉身而出,心中大訝,忙道:「方——」但是只講出了一個「方」字,便被方敏一把拉住了手臂,一齊轉了出去,一退出寺門之外,便立即身形掠起,向旁一竄,轉過了牆角。葉映紅不明究理,道:「什麼事?」方敏又向之一使眼色,不令她出聲。

  葉映紅正在猶豫不定,只聽得一個清越無比的聲音,在寺門口道:「咦?剛才一男一女,在寺門口一晃,便沒有了蹤影,莫不是這小子來了,摩雲、三風,咱們分頭去找一找!」

  方敏一聽那人講話,心中更是大驚,暗忖果然是他們!原來剛才他一踏進寺門,便見三個仙風道骨的老者,從偏殿中走了出來,一照面間,方敏雖然未曾看清他們的顏面,但是一看那身形,像是昆侖七子中僅存的三子,因此才趕緊退出,此時再聽出那講話的聲音,正是度天子,已可肯定,不明白三人何以來到此處,知道只要被他們發現,不要說《昆侖聖書》取不到手,就是想離開這筇竹寺,也是大不容易之事!

  四面一看,雖然有些地方可以躲避,但如果三人在寺外來回巡弋的話,則可能永遠進不了寺去,不如行險著,倒還可以有希望將《昆侖聖書》取到手中。抬頭一看,圍牆並不甚高,便低聲道:「姑娘,那三人便是我和你說的昆侖派中長老,若是給他們發現,麻煩多著哩,咱們從圍牆中跳進去吧!」

  葉映紅點了點頭。兩人同時發動,足尖一點,一口真氣提起,淩空拔起兩丈高下,一側身,便又悄沒聲地落到了圍牆之中,才一落地,便聽得「啊」的一聲,定嗉一看,敢情一個小沙彌,看見兩人突然自天而降,驚得呆了,瞪著雙眼,滿面懼色地望著他們,葉映紅知道了方敏的身世之後,自然明白昆侖派長老對他的仇恨,唯恐小沙彌將寺外的人驚動,不假思索,一步跨向前去,伸指便點那小沙彌的「肩井穴」。

  自然一點便中,方敏跟著趕過,一把抱起了那小沙彌,低聲道:「小師父,咱們有要緊事來此,和貴寺絕無損害,暫且點了你的穴道,事出不得已,日後定有補報,尚祈勿怪!」

  小沙彌早已驚至呆了,何況穴道被封,既不能彈動,又不能出聲,雖然聽到了方敏的一番話,也無法作若何表示。方敏將他一抱抱到一隻石頭香爐旁邊,才放了下來,看看那小沙彌像是攀住了香爐,在收拾爐灰一樣。兩人將小沙彌處置完妥,再打量時,只見身在偏殿的一角之外,甚是冷清,地上青磚縫中,野草茁生。同時聽得圍牆之外,昆侖三子互相問答之聲,忙掠起身形,向殿中竄去,進了殿中,只見神龕之中,一尊佛像,香煙繚繞,一隻蒲團之上,一個僧人,正在雙手合十,兩眼微閉地打坐葉映紅一見有人,又疾伸雙指,點了上去,一點點個正著,但手指上的感覺,如中敗木。心中一驚,「咦」了一聲,道:「方大哥,這個僧人難道是塑像?」方敏聽得她如此說法,也是一怔,定睛一看,那僧人年紀已然甚大,兩道長眉,根根如同銀針也似,坐在蒲團之上,神態安詳,分明是個生人,忙道:「你此言何意?」葉映紅此時已然退開一步,也已經看出那僧人並非塑像,心中駭然,道:「剛才我一指點了上去,如中毀木,不知他穴道被封了沒有?」

  方敏茫然不知所對,道:「此處也不是久留之所,咱們快到羅漢堂去看看吧!」

  那皮囊上,方敏的母親雖然明言《昆侖聖書》在締竹寺中,但是偌大一座寺院,要去找一部書,真是談何容易,騰能容辱你從容尋找的話,怕一年半載也尋不著,更何況昆侖三子也在此處,而他們若是尋找的話,寺僧也一定會加以干涉!

  但幸而方敏的母親生前,還留給了方敏四句詩,其中第三句,也就是最重要的一句,乃是「羅漢只手擎蒼穹」,此時方敏雖然還未能明白那句話的真正含意,但是和羅漢堂有關,已然毫無疑問,範圍便小了許多。葉映紅見那老僧仍是坐著一動也不動,只當已然被自己封了穴道,好在下手並不重,就算是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人,被點中了之後,三個時辰之後,穴道也會自動解開,便不再理會,穿出了那偏殿,又是一個天井,越過天井,仍是一殿,抬頭一看,神龕上供的,也不知是什麼神像,剛想越過算數,兩人突然呆如木雞似地,停在門檻之上,一動也不動。

  原來那神像之下,也有一個老僧在打坐,而那老僧的面目神情,袈裟顏色,甚而打坐用的蒲團,都和剛才所見的那老僧,一模一樣!

  此時,兩人所在,乃是寺中的後院,僧人一向少至,因此陰沉清靜無比,那老僧又在這殿中出現,事情本就怪得可以,再加上周圍的氣氛,便是令人心驚,兩人對望一眼,葉映紅奪前一步,雙指倏地伸出,可要向他肩頭點去,但是在手指離老僧肩頭,不過兩寸許時,又突然縮了回來。方敏見葉映紅又出手去點,正要阻止,見她已將手縮回,心中暗叫一聲:「好!」踏前一步,行了一禮,低聲道:「晚輩等不知大師在此靜修,适才冒犯,尚祈勿怪,後輩等此來,與貴寺絕無損害,大師明鑒!」他自然是已經看出了那老僧不是普通人物,所以才如此說法。試想,他們兩人的身法如何快疾,但當他們剛才離開那偏殿時,那老僧還像一段木頭也似的在偏殿中打坐,但是當他們來到此地之後,那老僧卻已然又在此地了。

  就算那老僧是繞路前來,輕功之佳,也已遠在兩人之上,再加方敏自知擅入人寺院,於理不合,因此才畢恭畢敬,祝告一番。

  怎知那老僧仍是雙目緊閉,雙掌合十,一理也不理,像是壓根兒未曾聽到方敏的說話一般。葉映紅此時碰了一碰方敏,低聲道:「大師必是怪我們剛才衝撞了他,我們還是快走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