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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方敏心內越想越奇,因為上次自己下這古墓中,誅殺藍蛛之時,古墓中並無這種氣味,難道那麼香的味道,竟會是藍蛛死後所發的麼?

  那石階雖然為數甚多,但不消片刻,便已到了墓底。七禽大俠馬算子走在前面。本來,馬算子身材甚是矮小,未必能將方敏的視線遮住,但因為他手上托著馮瑩,因此便令得方敏看不清墓中的情形,只聽得馬算子突然「咦」的一聲,尚餘一級石級,卻不跨下,回過頭來道:「牛鼻子,你說此墓中向來沒有人,怎麼會有一個女子,躺在石室中?」

  極樂真人也是一愣,道:「不會吧,咱們下去看看!」馬算子這才向前一躍。方敏也跟著來到了石室之中,果然,石室的一角上,躺著一個女子,秀髮如雲,背將牆壁,看不清臉面,但是方敏一見那背影,便是一怔,脫口道:「葉姑娘,你怎麼會在此處?」

  馬算子此時也已將馮瑩輕輕地放到了地上,令她倚牆席地而坐,剛要向那女子走去,聽得方敏如此說法,停住了腳步,疾轉過身來,沉住了聲音問道:「你說這女子是誰?」

  方敏也正想弄明白馮瑩所中的那一「血手印」,是否葉映紅所下的毒手,他若不是一個光明磊落之人,此時必然會因為馮瑩中了「血手印」,而代葉映紅隱瞞身份。但他卻不是這樣的人,因此據實答道:「她便是血手印紅掌祖師之徒葉映紅!」

  馬算子面色即一沉,又轉問馮瑩道:「阿璧,是不是她?」馮瑩轉過頭去,向那躺在地上的女子背影,看了一眼,葉映紅曾和她在那所紫色石室的後花園中惡鬥,並還在月洞門口,以寒玉匕削了她一隻手指去,她自然認得出葉映紅的背影,點了點頭,道:「我右手小指,便是她削去的。」

  她因為未曾親見向自己暗算的人是誰,所以也不講那「血手印」正是她所發,馬算道:「這就是了,除了她以外,誰還會下這種毒手!」方敏急道:「馬老前輩,還要問清楚才是!」馬算子道:「這個自然,我豈會胡亂怪人?」跨前一步,便來到了那女子身旁,此時,方敏只替葉映紅擔心,卻忘了自身的事,直到極樂真人「哼」的一聲冷笑,道:「你且莫待人高興,且看看石室中有沒有死藍蛛再說!」方敏猛地省起,四面一看,不但不見了死蛛,連那兩隻金絲籠,也不見了蹤影,不但如此,他記得以七孔刀將藍蛛殺死之後,還留了一地似血的藍色汁液,但如今石室地上,卻是乾乾淨淨,什麼痕跡也沒有!

  方敏心內更是大異,一時之間,答不上話來,剛抬頭向極樂真人看去,只見極樂真人臉上,閃過了一絲其怒無比的怒容,目中竟隱隱射出幾線凶光!但這副怒容,卻在一刹那間便轉了過來,只是沉著臉,又大有一代宗主的氣度。若是只照他剛才的怒容來看,則根本不像是正派中的高手模樣!

  方敏見到極樂真人這般模樣,一面心中奇怪,一面道:「那死蛛在我離開時,確是在此的,不知——」才講到此處,只見極樂真人衣袖拂起,一股大力,當胸撞到。方敏萬料不到極樂真人會突然向自己以這種巨大的力量來襲,一個娘臉,便被大力湧出,急忙想收勢時,已自不及,「噌噌噌」向後直退出七八步去,「砰」的一聲,撞在石壁之上。

  若不是他一見自己收勢不住,知道非和石壁相撞不可,立即運氣在背,將背部與石壁相撞之力,消去了一大半的話,就這一撞,已經要震動內臟,身受重傷!方敏驚魂甫定,但是尚不待他開口,石室中突然又響起了一陣厲嘯,方敏自然一聽便聽出那陣厲嘯,是自己七孔刀所發,同時,眼前精虹驟生,七孔刀已幻成一道銀光,挾著「呼呼」風聲,電射而至,方敏大驚之餘,想要躲避,哪裡還來得及?』

  只覺頰邊一涼,「叭」的一聲響,待到覺出並無任何地方受傷時,方才看清,那柄七孔刀已然沒入石壁尺許,而剛好在自己頭旁擦過!

  他自然明白這一下非是極樂真人拋得不准,而是極樂真人故意如此。

  須知相隔丈許,要丟刀中人頭部不難,但是要丟刀恰在人頰旁擦過,事先又未約定,卻是極難之事,因為對方若是一個趨避,便會失算,所以出手之快,簡直不可思議,而且七孔刀並不是什麼削金斷玉的利器,而竟然能入石壁尺許,可知極樂真人內功之深,簡直也是不可想像,方敏心中佩服,一則卻仍以為極樂真人身份,不應該一見死蛛不在,便對自己如此威嚇,剛要開口,忽然聽得馮瑩卻「咦」了一聲,道:「師父,不是她!」本來馮瑩雖然借極樂真人和馬算子兩大高手之力,將體內毒氣逼出,身子卻依然虛弱不堪,講話的聲音極是低微,方敏不應該聽得見。

  自從極樂真人將七孔刀發出之後,聲勢之驚人,無以復加,不過七孔刀一插在石壁上之後,石室內卻又靜到極點,從極動到極靜,剛好馮瑩一開口,方敏自然聽見,一聽馮瑩說那女子不是葉映紅,不禁轉頭望去,一看之下,心頭也不禁一跳。

  原來那女子看來周身軟弱無力,兩眼似開非開,似閉非閉,也已倚牆席地而坐,雖然體態和葉映紅一般無異,但是面目卻截然相反,美貌之極,光是長長的睫毛,襯著似開非開的鳳眼,已然不是其他的美貌女子,所能比擬,更不要說葉映紅的那副醜怪面目了!同時,右手還緊緊地握著一柄長劍,那柄長劍的顏色,也奇怪到了極點,竟不像是五金所鑄,因為其色碧綠,看來竟像是一條上佳的翡翠,而且形狀也怪,劍身上並無劍脊劍鋒之分,如同一根蔥,渾圓修長,極是悅目。這柄怪劍,也不是葉映紅所有。因此方敏心中,立即認定了這個女子不是葉映紅,也道:「奇了,當真不是葉姑娘,卻不知道她是誰?」轉過頭去,道:「極樂道長,這女子既然在我離去之後,進入古墓之中,死蛛被誰取去,只要問她一問,便不難明白了!」

  極樂道長「哼」的一聲,並不回答,但馬算子卻介面道:「不行了,這女子已被人以絕頂內功,震得神經混亂,此時尚昏迷未醒,只怕醒後,連她自己姓什麼叫什麼,都回答不上來哩,怎能為你證明你離開時,死蛛尚在墓中,未為你取去?」

  方敏聽得心中駭然,暗忖馬算子號稱老少神醫,所言當然非虛,但不知誰對這樣一個年輕少女,下此毒手,而這個少女,又不知是哪一門哪一派的?想了一想道:「那也不怕,這姑娘手中那柄寶劍,如此怪異,馬前輩可知她是哪一派的人物,一追尋,不是照樣可以找到盜蛛之人麼?」

  馬算子一俯身,將她手中的那柄翠綠欲滴的長劍取了下來,伸指一扣,卻又發出淵淵之聲,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向極樂真人道:「牛鼻子,武林中哪一派有這樣一柄神劍,你可曾聽說過?」說著,將劍平托在右掌上,左手中指在劍柄上一彈,那劍便帶起一股寒風,平平穩穩,向極樂真人飛來。

  極樂真人袍袖一拂一捲,已將長劍裹住,握住劍柄一看,也是講不出名堂來。方敏在一旁也暗暗稱異,心想在旋風島時,溫婆婆閑來曾將天下各大門派的武功長短,和自己細心數說過,哪一門哪一派有什麼利器,也都詳細說過,卻是從來未曾提到有這樣一柄色作翠綠,形狀異的長劍過!

  極樂真人看了一會兒,道:「此劍寶光內蘊,較諸昆侖派鎮山三寶之一的寒玉匕首,猶有過之,只是……非但不知它是哪一門哪一派所有,連武林至寶中有那麼一柄寶劍,也未曾聽說過。多半是前古奇珍,失落千餘年,重複出世,是以我們認不出是什麼劍來!」

  馬算子道:「牛鼻子說得有理,但這樣一來,此女究竟是什麼人,也就無法知道了!」

  極樂真人點了點頭,順手將那柄翠綠長劍,在石壁上一插。

  這一插,任何人皆可看出他絕未用力,但是劍尖卻已沒入寸許,極樂真人一鬆手,長劍便是一陣抖動,但覺碧光繚繞,耀目生花,當真是見所未見的千古奇珍!

  看官,此時在石室中的諸人,皆不知道那個女子是誰,但如果魔母溫魂和紅掌祖師也在此處的話,當然可以認出這個女子,實則上正是葉映紅!葉映紅本來就是一個美麗無比的少女,因為她常年戴著「葛蝟蓋」,所以才顯得奇醜無比。方敏雖然和她相處日久,卻也始終不知個中秘密,世上能知她真面目的,怕只有她師父紅掌祖師,和魔母溫魂兩人!

  葉映紅何以會在這座古墓之上,突然出現,她又如何會被人以絕頂內功震盪,以至神經錯亂,以及那柄翠綠的寶劍,又如何會在她手中,緊緊地抓著,本書以後,自有交代,本書定名為「一劍情深」,那「一劍」,便是指這柄寶劍而言,和本書有著莫大的干係!

  卻說當下眾人俱都猜不透那美貌少女是誰,也只好等她醒來,希望她雖受絕頂內功震盪,但尚不至於什麼都忘得精光。

  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葉映紅才睜開眼來。她一睜眼,馬算子便長歎一聲,道:「不濟事了!」不但馬算子如此說法,連方敏也已看出,因為她眼神散亂,顯然心中迷茫已極,根本不知道身在何處,以至自己是什麼人,一骨錄坐了起來,向眾人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各位好啊,盡看著我做什麼?」

  她一出聲講話,倒又將馮瑩和方敏兩人,嚇了一跳,原來那聲音嬌脆動斤已極,卻分明又是葉映紅的聲音!但終究因為面目相去太遠,所以兩人卻、不到葉映紅就是眼前這個美貌少女。

  葉映紅講了一句之後,轉過頭去,一眼瞥見了插在牆上的那柄寶劍,突農呆了一呆,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來一樣,才叫道:「好劍啊!」慢慢地向那丙長劍走去。馬算子低聲道:「別驚動她!看來此女功力甚是深湛,因此雖受色頂內功震盪,但是武功只失了一小部份,腦中也不如我想像中之混亂,看也取了寶劍之後,能否憶起往事來!」

  眾人皆屏氣靜息地等著。只見葉映紅來到長劍旁,一探手,便將長劍取了下來,伸指一扣,又道:「好劍!」馬算子立即道:「姑娘,這柄劍本是你勺,敢問喚作什麼劍?」他這兩句話,也是以絕頂內力逼出,聲音綿綿不絕,趙是希望以自己的功力,令得葉映紅清醒過來,但葉映紅仍是茫然無覺,一告道:「尊駕別說笑,我怎麼會有這樣的好劍,真的,此劍喚作何名?」

  馬算子和極樂道長兩人對望一眼,馬算子又道:「姑娘你是什麼人?是哪一位朋友門下?」

  葉映紅又是一呆,自言自語道:「我是什麼人?我是何人門下?我是什麼人……」翻來覆去念了好幾遍,才抱歉似的一笑,卻並不回答。

  馬算子歎道:「當真不出我所料,凡是神經大受震盪之人,雖然會忘掉許多東穿,但是一生中重大的事情,卻仍是有印象的,這柄寶劍如此神奇,正應該她腦中留下一個極深的印象才是,剛才她一見這柄寶劍時,曾呆上一呆,白正是這個緣故,但她終究未能憶起過去來」方敏道:「馬前輩,你老人家號稱神醫,難道也沒有辦法麼?」

  他因為那少女聲音,體態,沒有一處不似葉映紅,心中隱約感到她可能釘葉映紅有點關係。他心腸甚好,對那少女的遭遇,極表同情,再則,死蛛如了什麼地方,被什麼人盜去,也可從她口中,探出消息來,是以方敏希望號稱「神醫」的馬算子,能有辦法將她醫愈……

  但馬算子卻搖了搖頭,道:「如此病症,只怕華陀複生,也是無法可想,冑務非突然間有了什麼她過去極之驚恐,或是極為歡喜的事,又重現在她的眼會,她才有可能在刹那之間,恢復一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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