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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再仔細一看,八九個人各操兵刃,已隱然將自己圍在中心,方敏涵養功夫再好,此時也不覺有氣,冷冷地道:「各位想怎麼著?」眾人正想七嘴八舌地亂罵,被那老者轟雷也似一聲斷喝,壓了下去,向方敏上下打量了幾眼,一抱拳,道:「這位小哥尊姓大名?」方敏見他問得客氣,一笑道:「在下姓孔,名七刀。」那老者「噢」的一聲,道:「原來是孔小哥,在下人稱紫髯銀刀,姓尚名培!」方敏一怔,紫髯銀刀尚培的名字,在旋風島上,溫婆婆曾不止一次地和他提到過。

  尤其是在授他軟銀杖和七孔刀法之時,曾道:「天下同使兩件兵刃,一件陽剛,一件陰柔的,除了我這七孔刀和軟銀杖之外,還有雲貴兩地,馳名的好漢,紫髯銀刀尚培。」他所使的兵刃,是一柄闊得異常的銀刀,鋒口暗鑲百煉精鋼,和一束紫色的馬鬃,其間陰陽互換之妙,不在軟銀杖和七孔刀之下。

  但是他內力卻萬萬不會有我所授你的程度,只是他和蛾眉金頂神尼千芥大師交厚,他一個女兒,從小就在千芥大師門下學藝,千芥大師除了內功以外,什麼都不教,到你在江湖上走動之時,他女兒怕也得到千芥大師六七分真傳了,若是遇上,卻切不可以為她是女子而輕敵!

  這一番話,方敏是記得的,因此一聽「紫髯銀刀尚培」六字,便是一怔,而且也立即想到了那美麗得如同天仙下凡的少女,一定是尚培的女兒。便道;

  「原來是尚老俠,在下失敬之至。」

  紫髯銀刀尚培一直在估量方敏的來歷,只見他外地口音,年紀又輕,但剛才將自己第七個徒弟跌出來的身法,分明是類似「沾衣十八跌」一類的上乘內家功夫,心中不由得大為疑惑,抬頭一看,眾徒弟臉上皆有憤怒之色,咳嗽一聲,道:「孔小哥,本來小徒,也有些不是,但事情卻因小哥而起,這一跤未免跌得重了些,徒眾難免不服——」講到此處,頓了一頓。〗

  方敏一聽這話,分明要向自己生事來了,暗忖自己此次離開旋風島,雖然說是為了找那部《昆侖聖書》,但行俠仗義之事,見到了也就要做,紫髯銀刀尚培既然是雲貴兩地的大俠,自己毫沒來由地和他結什麼怨仇?忙道:「尚老俠說得不錯,在下下手確是重了些,尚請見諒。」尚培一怔,他是個明理的冬人,方敏如此說法,他倒也的確不願多事。

  方敏也看出事情可以轉圜,怎知站在他身邊一個面白無須的人,「嘿」的一聲冷笑,道:「師父,這小子油頭滑臉,膽子如鼠,絕不是什麼好東西,不能輕易放過了他,他既然知道自己不好,也得讓咱們跌上他一跤,和七弟抵賬才行!」

  ▼第十五回 酒樓驚豔癡心願作護花鈴

  方敏眉頭一皺。他息事寧人,乃是和尚培有了惺惺相惜,英雄重英雄;意。這點意思,紫髯銀刀尚培在江湖上走動數十年,義薄雲天,自然能夠]解,但是他門下眾徒,倚仗著師父名頭,不免行事驕橫,卻只當方敏是見了自己這面人多,因而膽怯。卻不知方敏完全不是膽怯,反倒是大勇,一習便動手相鬥,只是匹夫血氣之勇,像方敏這樣,能度量對手,一再容讓,是大勇之人。一聽那人這樣講法,只是淡然一笑。那人乃是尚培的大徒弟只當他好欺負,跨前一步,伸手向方敏的胸口便推,「呼」的一聲,力道甚另勁疾。

  方敏在淡然一笑之際,心想這些人雖然欺人太甚,但總是那美貌姑娘的師兄弟,他一見那姑娘之後,便從心底深處,產生了莫名其妙的一種好感。明知這些人武功平常,也跌不重自己,已打定了由得他推上一下的主意,因此並不退縮,但一見那人伸手推來之際,中指微勾,竟是一個「龍扣指」勢。而且還正是向自己的「華蓋穴」扣來!

  那「龍扣指」乃是重手法點穴的一種,下手本來已然毒辣,而那「華穴」,號稱五臟之華蓋,更是人身第一要穴,若是一個不察,被他扣中,武再稍差些,焉有生理?

  方敏一再忍讓,為的是他們全是行俠仗義之輩,不過因為小事誤會而已如今此人出手如此狠辣,看來冤枉死在他手下的人,絕不會少,心中立時怒,但卻不動聲色,一任那人狠狠一推到,身子仍是動也不動,等那人右手堪堪要與自己胸口相觸之際,疾翻右腕,伸指便彈。方敏的武功,尚在紫髯銀刀尚培之上,那人突覺一股勁風向腰際軟穴襲到,想要避開時,如何還另得及?腰際一麻,軟穴已被方敏封住,全身僵直,立即不能動彈。方敏身弓仍是絲毫不動,抬頭向尚培道:「尚老俠,令徒出手如此狠辣,可曾看見,秦我武功稍差,豈不是要因些許小事,死在他的手下?」

  一這一下,那人被方敏定在離他身前不過半尺之處,方敏的身子又不曾毛動,「龍扣指」扣向方敏「華蓋穴」的情形,人人看得清清楚楚,尚培一?]紫臉變得難看已極,他一生為人豪俠,唯一缺點,就是護短,要不然他門幾個徒弟,也不至於囂張到這個程度。此時他明知是自己徒弟不對,卻又!

  到下不了臺,因此紫膛臉鐵青著,講不出話來。方敏冷笑一聲,道:「幸而他武功平常,不然說不定要害多少人哩!」

  剛伸手待去解那人的穴道,並想就勢將他推出,令他多少吃點苦頭,手才抬起,眼前突然一亮,那姑娘已然走了過來,她不但人生得美麗無匹,連走路的姿勢,都是那樣地輕盈美妙。

  只見她來到了那人背後,纖手在他肩上一拍,順手一勾,已將那人穴道解開,向後推出數步,站在方敏的面前,柳眉倒豎,叱道:「你這樣對待我大師哥,究竟想要怎樣?」

  方敏見她這一句話,問得好沒道理,道:「我不過是想給尚老俠看一看令師兄的為人,岜有他意?」少女一聲冷笑,道:「大師哥的為人,我爹早就知道,要不然也不會收他為徒,何必要你來多事?」方敏一聽這句話,更不像話,暗忖聽她口氣,分明是尚培的女兒,也就是峨眉金頂神尼千芥大師的徒弟。怎麼佛門高人門下弟子,卻如此不講理?

  方敏怔了一怔,講不出話來,旁邊圍住的那些人紛紛叫道:「金花師妹,給這臭小子一點厲害看看!也讓他知道這紫髯銀刀門下,不是好欺負的!」

  那少女道:「聽到了沒有?我也不要推你一跤,只叫你在我紫髯銀刀之下,抵上三招!」方敏實在氣不過,仰天一聲縱笑,聲震屋子,沉吟道:「好大的口氣!進招吧!」那一笑一吟,聲勢的確驚人已極,眾人固然知道眼前此人,年紀雖輕,武功卻高,但也料不到人家已具江湖一流高手身法,聽了這一笑一吟,才面上變色,紛紛後退。尚金花心中也不禁一驚,但話既出口,卻說不上不算來,暗忖據師父千芥大師說,她所習的內功,乃是佛門內功,三大支派之一,純正無比,倶有無上降魔威力,自己雖然只有學得三四成,江湖上也已罕遇敵手,在單窮未到貴州之前,號稱獨腳追風的崔奇,也已是邪派中罕見的高手,在貴州境內作惡,也被自己趕走,這青年人雖然不凡,未必會輸了給他。方敏的話才出口,「鏘」的一聲,她左手已將那柄銀刀,抓在手中,虛晃一晃,挾起一陣勁風,迎頭砍下,同時右腕一翻,輕飄飄的一束紫色長鬃飛了出來,柔如三月柳絲,像是一點力道也沒有,若換了旁人,一定一點兒也不注意。但方敏所習七孔刀和軟銀杖,也正是剛柔互濟的上乘武功,一見尚金花出手如此幹淨利落,深得陰為剛用,陽為柔用,陰陽化生》的奧妙,由衷地贊了一聲:「好!」知道那一刀來勢雖猛,但真正厲害的殺著,卻還在那束看來輕飄飄的紫髯之中。向右跨出半步,右手疾探,「呼」的一掌,向尚金花的左腕砍去。

  這一掌砍的方位,巧妙已極,尚金花的銀刀,是疾向他迎頭砍下的,他雖然向右跨出了半步,刀鋒仍然向他左肩落了下來,本來,這一掌即使被他砍中,尚金花至多忍住疼痛,銀刀向下一落,他一條左臂,非被斷下不可。但是他已然認出尚金花那麼淩厲的一招,實則上只是虛招,果然當他一掌砍出之時,尚金花已然手腕一折,揚起了銀刀,那束馬鬃,卻帶起尖銳已極的嘶空之聲,突然由柔而剛,橫掃而至。

  可是剛一掃出,方敏那一掌已然砍出,尚金花當然不能給他砍中,但是方敏出手奇快,退避不及,只好左手向中一移,一則避開,二則守住胸前門戶,不至為對方所趁,可是這樣一來,紫髯橫掃之勢,卻全都被自己的銀刀封住,那麼厲害的一招「紫氣東來」,竟被方敏一掌之力,弄得全無是處,反倒顯得狼狽不堪!

  尚金花一見這種情形,。心中大驚,也更大怒,連忙後退一步,只覺得左肩上略略有一股力道一撞,急回頭看時,方敏剛好縮回手去,知道已被他趁隙疾在肩頭上按了一下,若是旁人,自然知道對方有心退讓,便會適可而止,但是尚金花卻惱羞成怒起來。

  原來尚金花是尚培唯一愛女,一出世,她母親便因難產去世,尚培既然是個護短的人,連徒弟剛才那樣對待方敏,被方敏當場捉住,原形畢露,他都不肯講自己徒弟的不是,對這個女兒,當然更是百依百順,因此尚金花從小便嬌縱異常。

  尚培在雲貴武林中,極得人崇敬,輩分又高,等閒武林人物見了他,都是恭恭敬敬。但是在尚金花兩歲以後,他頷下那蓮虯髯,卻再也無法蓄得起來,原來尚金花頑皮已極,爬在父親的膝上,只是拔父親的鬍子,尚培從來也未曾加以責備,一直到尚金花十二歲,連重話也不曾說過她半句,父母愛子女,愛得珍逾性命的,當然不少,但像尚培那樣縱女兒的,確是少見。

  尚培有幾個老朋友,尚金花見了他們,也是一樣的胡鬧,其中東洞庭三湘神龍宋三開便是一個,實在忍不住尚金花的吵鬧,只是略責成了幾句,尚培便因此大為不樂,竟至絕交。

  因此,尚金花脾氣之嬌縱,實在無出其右,十二歲頭上,尚培將她送上峨眉金頂,拜在神尼千芥大師門下時,千芥大師便道:「此女性浮氣躁,我佛門內功,講究的是心靜氣和,她脾性與之完全相反,將來不論如何用功,氣質不改,至多只能夠得我三分真傳,言明在先,尚檀越可莫要怪我授徒不力!」

  尚培和千芥大師,從小便是鄰居,兩人交情極深,要不然,千芥大師也不會破例收那麼一個俗家弟子。果然,尚金花投師之後,不出三年,便已得了千芥大師三分真傳,千芥大師尚想以佛門內功,改變她的氣質,但是天性使然,一直到了第七年頭上,尚金花內功仍是毫無進展,千芥大師只得遣她下山,想讓她在江湖上閱歷一番,或則經歷多了,會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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