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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當年若不是他出手相助,自己也許早已喂了餓狼膏吻,哪裡還有今日?蔡大雄雖然可惡,既有蔡大強在內,自己便絕無不理的道理!也一個轉身,來到那家飯店面前,掀開了門簾,走了進去。

  一走進去,便覺得一股暖氣,抬頭一看,那飯店裡面極大,桌椅全是紅木的,看來在這濱江鎮上,已算是數一數二的大酒家了,座上客人,也個個穿著得極是華麗,游目四顧,已見蔡大雄蔡大強兩人,坐在東首牆角的一副雅座之旁,剛要拔腳向那附近的一副座頭走去,忽見一個店小二,凶眉怒目地攔在自己面前,叱道:「小子,你貪曖和,也別貪到咱們這兒來哇,快出去!」

  方敏一愣,但低頭一看,也便不怪那店小二,原來店中客人個個全是皮裘光鮮,而自己只穿著一件粗麻織成的衣服,還短小得極不合身,狗眼看人低,也是難免,便笑道:「我來吃飯!」

  那店小二打從鼻子眼裡「哼」的一聲,道:「小子,這兒光是一碗湯,也要收你三分白銀!快去對面的狗肉包子鋪中,買上二十個狗肉包子,也要不了你四十文大錢,快走!快走!」

  一面說,一面便來推他。方敏惟恐驚動了蔡大強,將自己認出,則他有什麼心事,或則不肯和自己說,便幫不了他的忙,忙從懷中摸出一小錠黃金來,道:「這二兩黃金,寄在櫃上,吃多少便算多少!」

  店小二一見黃澄澄的金子,不由得呆了。一兩金子,抵得二十五兩紋銀,古時物價平賤,五十兩紋銀,可以開十桌筵席,一個人怎麼吃得了?竟呆在那裡,不敢接過。方敏一笑,收了金錠,側身在他身旁走過,來到了蔡大強和蔡大雄隔壁的一張桌子上坐下,側面對著兩人,果然見蔡大強眉心緊鎖像是有什麼心事一樣。

  那店小二剛才見過了金子,哪裡還敢怠慢?連忙走過來招呼。方敏志不在吃,隨便要了幾道菜,便將店小二支開,只聽得蔡大強道:「三弟,自從前一晚上,我壓在枕頭下面的寒玉匕,突然不見之後,這兩日,我早就知道要有事了,果然,金羅漢差人送了他的信物來,約在此處見面,不知他有什麼事?」

  蔡大雄道:「不用愁,一個金羅漢,怕他做什麼?多年前你不是曾和芙蓉尼動過手來,也沒有輸給她!」

  蔡大強道:「話雖不錯,但是我幾次人長白山,想找師父,都未曾找到,自己這幾年來,老是掛念著那在斷腸谷中失了蹤的孩子,心神恍惚,武功並無多大進步,但聽說金羅漢這幾年來,武功精進,已和芙蓉尼、獨腳追風崔奇、天心劍客曹不仁四人,合稱宇內小四邪,若那柄寒玉匕,是他盜去的話,則我一無知覺,可知他武功已高出我許多!」

  蔡大雄這才沒有話說。方敏在一旁偷聽蔡大強講話,心想原來那女子說什麼放火殺人的話,果然全是假的,那柄寒玉匕,原來是她偷出的,以她的功力而論,要夜入三強莊,偷上一柄寒玉匕,可說是絕無問題,蔡大強當然不會發覺,但不知金羅漢這幾年來,武功增進到如何程度,除了「宇內四邪」之外,又來一個什麼「宇內小四邪」,這夥邪魔外道,花樣也實在太多了!一面想著,一面抬頭四望,只見客人之中,並沒有注意自己的,猛地心中一動,暗想自己臉上,有一個血也似紅的手印印著,模樣何等怪異,為何竟沒有人注意自己?忙低頭向茶碗中一照,茶水反映出臉來,那只血手印,卻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然不知去向!

  方敏心中不明究竟,不禁大是疑惑,暗想怪事真多,那血手印來得突然,去得也是突然,自己根本未知道是如何來,如何去!那血手印紅掌祖師,當真有不可思議的本領!

  方敏此時未明其中道理,自然作如此想法,待到後來知道了,方始啞然失笑,這是後話,表過不提。且說當下他心中正在驚疑不定,忽見蔡大強和蔡大雄兩人,「霍」的站了起來,回頭看時,一個身披金光閃閃,金絲編出袈裟的和尚,已然大搖大擺地向前走來,尚未走到,便是「哈哈」一聲怪笑道:「蔡家兄弟,果然夠朋友,一請就到!」

  蔡大強只是「哼」的一聲,道:「羅漢請坐!」金羅漢一進來,便大聲講話,再加上他那一身袈裟,見所未見,因此人人都向他望來,但見了接待他的,是三強莊上的蔡家兄弟,蔡氏弟兄,乃是當地的望族,因此也沒有人講什麼,方敏則聽到在眾人交頭接耳中,有一個女子聲音,「哼」的冷笑了一聲。

  那一聲冷笑,真是低微已極,飯店中何等喧鬧,金羅漢又在故意賣弄,大聲說笑,但那麼低的一聲冷笑,卻是真透入耳中。

  ▼第十回 刀震群雄天下英雄皆喪膽

  方敏心中一怔,暗忖這絕不是自己耳力特佳,而是那發出一聲冷笑之人,功力甚高所致,聽來是女子口音,莫非正是那個醜女子到了?抬頭循聲一看,人頭擠擁,也根本辨不出那一聲冷笑,是何人所發,也就放過不提,倒眼看時,金羅漢已大模大樣地在上首坐了,道:「蔡朋友,洒家約你來此,別無所求,那柄昆侖至寶,寒玉匕首,不知你帶來了沒有?」

  蔡大強心中一愣,苦笑道:「羅漢還開什麼玩笑?」金羅漢「哈」的一聲,道:「洒家何曾開玩笑?六年之前,為了千年雪參和《昆侖聖書》,洒家自然不把那麼一柄小刀放在眼中,如今卻想起另有妙用,蔡朋友,你爽氣些交出來吧!」

  蔡大強心知他這人雖是行事兇惡,但為人卻是憨直之人,不會亂說謊話,便道:「不瞞羅漢說,那柄寒玉匕,前天晚上,放在枕頭底下,第二天醒來,便不翼而飛,一點兒痕跡也沒有!」

  金羅漢一聽,濃眉軒動,怒道:「蔡大強,你放明白些,洒家既看中了,你想不拿出來,也是不行!」說到一個「行」字,蒲扇也似的大手,便疾向桌面,用力一掌,拍了下去!

  方敏在一旁看得暗皺眉頭,心想這金羅漢也真是凶得可以,當著那麼多人,便要發惡,正想略微出手懲戒,忽然見一點黑星,無聲無息,電也似疾地在面前一閃而過,真是又快又不動聲色,除了自己以外,可以說沒有一個人注意,那點黑星,飛到蔡大強的桌上,便突然停住,停住的地方,剛好是在金羅漢一掌拍下去之處。

  那金羅漢有心施威,一掌下拍,如何迅速,但那點黑星,卻能在他一掌尚未拍下之時,便落在他手掌將要拍下去的地方,出手之快,可想而知,方敏剛只看清,那像是一枚釘子,釘尖向上,金羅漢一掌,已然拍了下來!

  一掌拍下,非但沒有「蓬」的一聲,反倒聽得他一聲大叫,突然跳了起來,將他所坐的那張椅子,跌了出去,「乒乓」連聲,碎成片片。

  蔡大強見他發怒,已有準備,一手已握住了鎖子鏈,但是見他突然跳了起來,像是吃了大虧,不由得愕然,只見他攤開手來,掌心之上,一枚三棱釘,一面扁平,鋒棱處已有兩分刺在他手心之上!

  這一下,蔡大強是心中愕然,金羅漢則是怒極,方敏在吵鬧中又聽得「嘿」的一聲冷笑,心中對發那三棱釘之人,欽佩已極,同時也辨出那冷笑聲,和那點黑星,是從同一方向發出,但是向那個方向看去,卻又未見有似會武功的人!

  那金羅漢吃了這一虧,如何肯息?口中「烏龜」、「王八」的亂罵,聲如雷鳴,膽小的食客,見他一起身時,便將一張椅子,彈出老遠,成了片片,哪裡還敢久留,紛紛結賬,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偌大的飯店之中,已只剩下幾台客人,店小二和掌櫃的全都縮在櫃檯內,眼睜睜地望著金羅漢,不知如何是好。

  方敏心知那將三棱釘彈出之人,一定還在這幾台人中間,用心看去,那冷笑聲傳來的西北角上,還有六個人,一個人在最遠,身材甚是瘦削,連皮帽子都未曾除下,正低著頭,呼嚕呼嚕地在吃一碗大肉湯麵,像是剛坐下不久,吃了便走的模樣。

  另外五個人分坐兩桌,一桌上是兩個富家公子模樣的人,擺了一檯子的菜,其中一個偶爾抬起頭來,向金羅漢望上一眼,另一個則低聲在說些什麼。再一桌的三個大漢,倶都四十上下年紀,手指上黑毛滲滲,看情形外門功夫,頗具根底。

  另外,便是七八個人,散在各處,看情形,這些人都會個三拳兩腳,因此大著膽子在看下文。

  金羅漢罵了一陣,未有人搭他的腔,自己也覺得無甚味道,將那枚三棱釘拔了下來,向上一揮,「嗤」的一聲,直釘入大樑之中,扯過一張椅子,氣呼呼地要坐了下去,方敏見他剛才罵得實在惡毒,像是將所有在這兒吃飯的人,都罵進在內,心中有氣,一見他要坐下,也想開他一個玩笑。

  他所坐的桌子,正在金羅漢的旁邊,與他不過相距四五尺,一見金羅漢即要坐下,便身子一抖,手一拂,將一隻筷子拂到了地上,俯身去撿拾時,力貫掌心,用力在椅子上面,按了一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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