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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蔡大風無話可說。蔡大雄卻眼珠亂轉,像是要講些什麼,但卻終於未曾講出口來。

  一連兩個月,三強莊上一點也沒有別的事發生,已是第二年正月末了,莊丁們所搓手臂粗細的麻繩,已是堆積如山了,有五六百丈之多,蔡大強便分裝了十餘輛馬車,載至斷腸谷口。在這兩個月中,又曾下了幾場大雪,斷腸谷口,又全被雪所蓋。蔡大強在距離谷中兩丈遠近處,將一根粗可徑尺的木樁上,以斧頭刻出了一圈凹槽,將麻繩套好。蔡大風和蔡大雄全都跟在旁邊,蔡大風幾番猶豫,終於勸道:「大哥,那斷腸谷從來也沒有人下去過,大哥還是不要下去吧!」蔡大強哪裡肯聽。

  他自從兩個月前的那晚上,知道那人竟是宇內四邪之一的白骨神君之後,便想到那孩子和婦人,可能真是令得昆侖派突然瓦解的人物。然而這母子兩人,又有什麼力道,能使領袖群倫的昆侖派崩潰呢?若然不是他們,則如白骨神君這類的高手,一定不會輕易出馬的,因此,他便下定決心,要到斷腸谷下,去找個答案。他這人既下了決心,便是雪亮的鋼刀,擱在脖子上,也不會改變的,何況是蔡大風的勸說?

  不一會兒,一切全已準備妥當,蔡大強將單刀鎖子鏈,全都盤在腰間,懷中藏了寒玉匕,道:「我下去了,你們兩人,在上面好好守著!」抓住了繩頭,便向斷腸谷口走去,手腕一翻,一掌拍出。掌風到處,漫雪紛飛,露出丈許大小的一個洞來,向下望去,黑洞洞也,不見天日。蔡大強早已有準備,將一個老長的松枝火把點著,向下一照,自下捲上的旋風,將火頭吹得成了幽綠色,尚未下去,已令人覺得陰森可怖!

  蔡大強向下看了一回,一點名堂都看不出來,一咬鋼牙,道:「你們小心放繩,切不可快!」身子一縱,便向斷腸谷中躍了下去!

  蔡大雄和蔡大風兩人,緊緊地握住了轆軸,那五六百丈粗麻繩,便繞在轆軸之上,只聽得蔡大強道:「放!放!」起先,聲音還聽得十分清楚,後來,聲音已漸漸空洞,再過一會兒,便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兩人將麻繩慢慢地放了下去,不一會兒,麻繩中出現了一塊紅布,兩人對望一眼,俱都低聲道:「一百丈了!」原來他們在麻繩上做了記號,每隔一百丈,便有一塊紅布纏著。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紅布第二次出現,兩人又道:「二百丈了!」直到紅布出現了四次,只要手一松,那轆軸仍是轉動,也就是說,蔡大強仍未到達斷腸谷底!弟兄兩人,相顧愕然,蔡大雄道:「二哥,大哥這番行事,卻是大失分寸!」

  蔡大風歎了一口氣,道:「他的脾氣,誰還能勸得住!」這時,不但他們兩人著急,便是圍在一旁觀著的二十餘個莊丁,也是緊張之極,那麼冷的天,竟有人頭上冒汗的!正在各人屏氣靜息,周圍只有轆軸轉動時「吱咯」之聲的時候,忽然聽得「格格」一聲嬌笑,傳了過來,接著,便是一個女子嬌笑媚氣的聲音,道:「好哇,塞北三俠,原來是三個小賊?將別人打發走了,自己卻在這裡佔便宜!」

  眾莊丁和蔡大風、大雄,一起回頭看時,只見雪地之上,俏生生地站著一個尼姑,一身粉紅軟緞袈裟,手拈芙蓉花,一身邪氣。眾莊丁有不知厲害的,紛紛喝道:「喂,你這尼姑——」但沒有一個人能將話講完,只見那尼姑在人叢中穿來插去,一句話的工夫,二十餘個莊丁,全被她點了穴道,如石像也似僵在那裡,不能動彈。

  蔡大雄和蔡大風兩人,需要緊緊地抓住轆軸,因為此時,麻繩已放下數百丈,光是繩子本身的重量,已不下萬餘斤重,若是手一松,轆軸一滾動,尚餘百多丈繩子,一定在頃刻之間,全都放盡,而身在斷腸谷中的蔡大強,也就凶多吉少了!因此兩人只得眼睜睜地看住芙蓉尼行兇,心中著實惶恐,他們倶知道,就算自己能夠空出手來,也絕不是她的敵手!

  那芙蓉尼將眾莊丁全都點了穴道之後,扭扭捏捏,來到兩人面前,嫣然一笑,道:「我早就知道,蔡氏三俠,總會有辦法入斷腸谷去的,果然不錯,如果我從此遠離塞外,豈不是吃了大虧?」一面說,一面將手上的芙蓉花,在麻繩上擦了兩擦。

  兩人惟恐她將麻繩切斷,大驚道:「芙蓉尼住手!」芙蓉尼「格」的一笑,道:「你們放心,我才不將繩子切斷呢!」講完,又慢慢地踱至谷口向下一望,假作吃驚不勝之狀,道:「哎喲,好深的山谷啊!」其嬌揉做作之處,真令人作三日之嘔。

  兩人不知她打的是什麼壞主意,只得仍將麻繩,不斷向下放去,不一會兒,第五塊紅布出現,麻繩仍是不斷下落。

  他們曾和蔡大強約好,一等蔡大強到了谷底,蔡大強便會放起信號。那種信號,乃是塞外各莊各堡之間,在大雪封山之時,互相連絡之用,一經點著,便化為一溜藍焰,可以飛起老高,若是夜來施發,百餘裡外,都可以看見,谷下一直未見有信號放出,可知蔡大強仍未到底,,兩人繼續將繩放下去,又過了半個時辰,繩已放盡,兩人相顧無言,只聽得芙蓉尼嬌笑連聲,道:「兩位大俠辛苦了,也休息休息吧!」

  輕飄飄地向兩人走了過來。蔡大風一見她來勢不善,面上雖然是滿面笑容,但是眼中卻隱露凶光,忙叫道:「老三小心!」「刷」地掣了單刀在手,蔡大雄則手在腰間一抹,「嗆啷啷」撒出了一條鎖子鏈。

  他們兩人的武功,因是蔡大強傳授,並非傳自天鷹長老,因此比起蔡大強來,要差上許多,便是刀鏈同施之法,也未曾學會,但蔡大強卻毫無私心,將單刀法傳了大風,鎖子鏈法,傳了大雄,全是刀鏈並使的招式,若是兩人同心合力,對付一人,刀鏈齊施的威力,雖然較蔡大強一人差上許多,但仍非等閒武林中人所能敵,塞北三俠的名頭,也由此掙來。

  兩人兵刃一出手,立即並肩而立。芙蓉尼倩笑一下,道:「原來兩位大俠,還不肯歇息!貧尼自當奉陪!」身形一飄,芙蓉花直遞了過來。兩人身形不分,單刀鬥劈,鎖子鏈徑點芙蓉尼面門,但是芙蓉尼身形一轉,已然閃到了兩人背後,兩人急轉過身去,耳際只聽得極是柔和,極是嬌媚的歌唱之聲,令人一聽,便忘了自己是處身在塞外苦寒之地,而是在五月江南,綠柳飄拂,河水潺潺,牧童在牛上吹著短笛,村女在野外唱歌,心曠神怡,心焉嚮往,兩人畢竟功力尚淺,不由得聽得呆了,全然未曾想到,那是芙蓉尼的看家本領,「阿修羅秘魔妙音」之法!手中兵刃,全都忘了遞出。芙蓉尼輕歌曼步,走向前來,手指伸處,已將兩人「肩井穴」封住!兩人覺得肩頭一麻,方才驚醒,但身已為人所制,而就在此時,斷腸谷下,「嗤」的一聲,冒出一溜藍焰,接著,又是「嗤嗤」兩聲,一先二後,正是他們預先約定的,將蔡大強曳上來的信號!

  兩人身子不能動彈,只得空自著急,芙蓉尼見谷口冒起了三溜藍焰,也是一怔,皓腕一翻,在兩人肩頭上一拍,兩人雖仍不能動彈,但卻已能開口講話,各自「啊」了一聲,芙蓉尼問道:「那是什麼玩意兒?」蔡大風忙道:「三弟莫說!」立即閉口不言。

  芙蓉尼柳眉一挑,道:「噢?你叫他不要說?我卻非要他說不可,喂,蔡三俠,有一種點穴法,喚作入骨點穴,你聽說過沒有?」

  蔡大雄一聽,立時面色慘白。芙蓉尼又道:「那入骨點穴法,雖是陰毒些,但有時候,卻也有用,譬如說,你要是不講話,我便點你鎖骨之上的七情六,你受得了麼?」

  她講話慢吞吞的,又轉彎抹角,直到最後,才露出真意。蔡大雄知道那「入骨點穴法」總共只有三個穴道,七情穴便是其中之一,若被點中,全身軟癱,卻又不死,不要說被人碰一下,就算是一張紙拂了上來,也會痛得發抖,其痛苦之處,真還不如死去,忙道:「別動手,我說!」蔡大風怒道:「三弟,你便不顧大哥了麼?」蔡大雄苦著臉,道:「二哥,可莫怪我,芙蓉尼,那一先二後,三下信號,是大哥要從谷底上來的表示!」

  芙蓉尼面泛喜色,遛:「還是你這人不錯,一客不煩二主,索性麻煩你把蔡大俠拽上來吧!」中指一彈,便解了蔡大雄的穴道,順勢退出,又在蔡大風的肩頭上一拍,令他出不了聲。

  蔡大雄抓住了轆軸,轉動了幾下,又停了下來,他心中不是不知道一將大哥曳了上來,芙蓉尼便會出其不意地下毒手,但是他心中考慮的結果,還是自己的性命,比大哥的性命更重要些,因此只是略停了一停,便接著搖起轆軸來。一塊紅布出現了,兩塊紅布出現了,三塊紅布出現了,四塊……五塊……蔡大雄的心跳得厲害得不得了,他不敢向蔡大風望一眼,因為蔡大風憤怒的眼色,像要把他活吞了一般。

  芙蓉尼不時地在問:「還有多長?還有多長?」等到第五塊紅布出現之後,她便身形一晃,隱身在那一大堆麻繩的後面,手上已拈了五朵芙蓉花在手,只等蔡大強一出現,便立即將她厲害無比的獨門暗器,激射而出!她心中主意,也打得甚好,知道蔡大強冒險入谷,一定是去尋找那孩子的屍體,而《昆侖聖書》和千年雪參,也一定在蔡大強的手中,自己奪了便走,不出五年,不論是宇內四海,抑或是各派高手,全都不放在眼中了……一面想,一面用心注意麻繩。

  蔡大雄知道再拖上二三十丈,大哥便要出現,一出現,便要遇害,但是他仍是不停地搖著轆軸。不消片刻,麻繩已全都拽了上來,但是蔡大雄卻大吃一驚,原來繩盡頭,並不見蔡大強!

  芙蓉尼也從繩堆後面,一躍而出,問道:「人呢?」蔡大雄不知所以,道:「我……我不知道!」芙蓉尼滿腔高興,落了個空,旋風也似,趕到谷口一看,深谷仍是黑沉沉的,一點動靜也沒有,旋風陣陣,倒捲而上,吹得她一身軟緞袈裟,飄拂不已。她只在谷口略停了一下,便又疾退回蔡大雄的身邊,一去一來,疾逾閃電,「叭」的一掌,正打在蔡大雄的左頰之上。蔡大雄這點武功,怎能避得開?左頰立時腫起老高,口角流血,連大牙都被打落兩顆!

  打了他一掌之後,芙蓉尼又抓起繩頭,細細察看,繩頭斷處,齊整無比,倒像是利刃切成的一般,不明白蔡大強在谷下發生了什麼事,自己又不敢下去,連聲怪叫,聲音淒厲無比,想是心中怒極,蔡大雄嚇得不住顫抖,想要拔腳逃走,連腳都軟了。芙蓉尼發了一會兒怒,倏地轉過身來,本來是一臉怒容,但是轉眼之間,卻又成了滿面訝異之色,轉變之快,令人莫測?究竟蔡大強谷底下是否發生意外?芙蓉尼又怎樣對付蔡家三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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