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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梅姨的口張得如此之大,但是自她的口中,卻一點聲音也沒有,反倒是她全身的骨節,發出了一陣爆豆似的咯咯聲來。

  她足足呆了有半盞茶時,方又發出了一下尖銳之極的怪叫聲,雙手抓住了謝千駿的肩頭,用力地搖著,像是要將謝千駿整個人搖散一樣。同時,只聽得她道:「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不早說?」

  謝千駿呆了一呆,心中不明白梅姨為什麼一聽得自己說出了「流雲孤雁齊天鳴」的這個名字之後,便突然之間,如此緊張,神態大異!

  然而,謝千駿既然被梅姨逼著,已然吞下了那顆毒藥,在那樣的情形下,他自然也沒以有心思去深究的了。他一面勉力想站穩身子,一面大聲道:「我怎麼早說,你可曾有一次機會,給我將話說完的?」

  謝千駿的那句話,是在他的身子被梅姨劇烈搖晃著的情形下,講了出來的,是以斷斷續續,中間停頓了好幾次之多。

  但是他總算掙扎著將話講完,而梅姨也不再搖晃他的身子。她停住了手,可是雙手仍然按在謝千駿的肩頭之上,望定了謝千駿。

  謝千駿也全然不知道梅姨想做什麼,他也根本不去想梅姨又要出什麼新花樣。他只是想,自己吞下了那顆毒藥,自然快要死了,死了之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和向小玉在九泉之下相會?

  如果真能和向小玉在九泉之下相會的話,那倒也不錯,至少自己可以對向小玉道謝,和向小玉說說自己聽到了她死訊之後,心中的悽楚!

  他心中恍恍惚惚,想的全是自己將要死了的事,幾乎連梅姨就在他的前面,也不覺得了。

  但梅姨卻只望了他片刻,便立時道:「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梅姨的那句話,倒令得謝千駿的身子震了一震,他搖了搖頭,在刹那間,他只覺得十分疲倦,像是一個走了太多的路,而已經到了目的地的人一樣,他不想再走,只想歇下就算了!

  是以他搖著頭,道:「我不想去見什麼人,我服下了毒藥,反正就要死了,就讓我坐下來等死好了,還去見什麼人?」

  梅姨「唉」的一聲,頓了一下足,也不知道她那樣做是什麼意思,而她卻已然不由分說,拉了謝千駿,便向前直奔了出去。

  那所大宅的陰森恐怖,實在不在府谷縣的西角大宅之下,謝千駿被梅姨拉著,奔過了許多陰森的長走廊,轉彎抹角,終於來到了一扇鐵門之前。

  在那扇鐵門上,點著兩盞燈火如豆的油燈,那種昏黃色的油燈光芒,更令得那扇鐵門,看來好像是通向地獄之門一樣!

  謝千駿來到了門前,才停了下來,便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戰,問道:「這……這是什麼地方?」

  梅姨卻並不回答謝千駿的話,只是伸手,在鐵門之上,「錚錚錚」地叩了三下,道:「陰姐姐,我可以進來看看你麼?」

  她連說了兩遍,才聽得鐵門之中,傳來了一個極為難聽、極是乾澀的女人聲音,道:「梅妹子,什麼事,好像不是你一個人來的,你進來吧!」

  梅姨連忙答應了一聲,伸手去推門,門應手而開。那鐵門本是開著的,但是梅姨在推門進去之前,卻一定還要裡面的人答允了,由此可知她對鐵門中的那人,十分尊敬,不敢造次。

  門推開了之後,謝千駿自然也可以看到前面的情形了,只見那是一間小小的石室,四面石壁,全是大麻石砌成的,那石室只不過丈許見方,貼著左首的牆角,有一個老婦人,盤腿而坐。

  在那老婦人頭頂之上的石牆上,也釘一盞油燈,燈光照了下來,只夠蒙蒙朧曨看到那老婦人的臉,只見她十分消痩,但是卻也並不十分恐怖,臉上的一片慘白色,只給人以十分悽楚的感覺。

  她的頭髮十分之長,一直披了下來,直披到了地上。她的指甲也很長,盤虯在一起,看來,她的十隻手指,根本是沒有法子張得開來的。

  梅姨向石室中走了進去,她仍然拉著謝千駿的手腕,謝千駿自然也跟了進去。

  那老婦人只是翻了翻眼,向謝千駿望來,謝千駿只覺得她雙眼之中的那種光芒,冷峻之極,又令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

  然而,也就在那一刹間,謝千駿的心中,陡地一動,想起萍水說過,她母親走火入魔的事。如今那老婦人一動也不動地坐著,自然是走火人魔了,那麼,她一定是萍水的母親了!

  這時,那老婦人已開口道:「梅妹子,他是什麼人?」

  梅姨還未及回答謝千駿是什麼人,謝千駿已然道:「你,你一定是萍水的母親,是不是?」

  謝千駿那句話一出口,梅姨的身子又是一震,她甚至鬆開了謝千駿的手腕,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定了謝千駿。

  那老婦人則道:「是的,你怎知萍水的名字?」

  謝千駿道:「是她自己告訴我的。」

  梅姨尖聲叫了起來,道:「你,你為什麼又不早說你識得萍水?」

  謝千駿道:「我想說,可是你總不讓我開口!」

  梅姨急得團團亂轉,頓足不已,那老婦人道:「梅妹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梅姨歎道:「他……我剛才逼他服了一顆碧綠屍蟲丸!」

  那老婦人的雙眼,立時睜得老大。

  而謝千駿看到梅姨那樣著急法,心中感到還有一線希望,以為梅姨,定會給自己服食解藥的了,可是如今,一聽「碧綠屍蟲丸」五字,他又涼了半截!

  他是學武之人,自然也旁涉各種毒物,知道天下最毒的毒蟲,便是屍蟲。據傳屍蟲秉天地至陰之氣而生,專食屍腦,十分難求,邪派中人,每得一條,便視為至寶,將之焙乾研成粉末,據說一蟲之微,可殺千人之眾!

  而且,從來只聽得人說屍蟲的毒性厲害,卻未曾聽人說起過,中了屍蟲的毒之後,有什麼解藥可解的。他已知自己剛才服下去的是屍蟲之毒,自然再也沒有希望可以解毒的了!

  那老婦人失聲道:「為什麼?為什麼逼他服下了屍蟲丸?」

  梅姨搔首擰腮,道:「他到西角大宅去了!」

  事情越來越複雜,那老婦人雖然臉上平板而一無變化,但是在她的雙眼之中,卻也可以看出她的心中感到十分奇怪,她忙又問道:「到西角大宅去?他到西角大宅去了,如何還能活著出來,莫非那狗賊居然會大發慈悲麼?哼!」

  在她提起「那狗賊」之際,雙目之中,精光陡盛,可見她心中對「那狗賊」之恨,實是恨之切骨。

  謝千駿此際已知那老婦人是萍水的母親,自然也知道她就是陰森森,而陰森森口中的「那狗賊」自然不是別人,定然是梅花郎了。

  謝千駿對梅花郎和陰森森兩人,本來絕沒有什麼關係,對他們兩人的事,也是從江湖人物的口中聽來的一些傳說而已。

  然而,江湖上傳說梅花郎和陰森森兩人卻是恩愛無比,形影不離的。他們兩人如今一個斷了雙腿,一個走火入魔,而且勢同水火,只怕是武林中人,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梅姨忙道:「不是那狗賊大發慈悲,而是小玉替他死了。」

  陰森森「啊」的一聲道:「小玉,就是去年我見過一次的那小姑娘,她不是——」她只講到這裡,梅姨便已道:「正是,小玉對他那麼好,肯代他而死,我心中氣不過,令他殉情以謝,是以才逼他服下了碧綠屍蟲丸的。」

  陰森森「嗯」的一聲,道:「那麼,你又是怎樣認識萍水的?萍水這孩子,平日冷冰冰的,什麼人也不愛理睬,為什麼會告訴你她叫萍水?」

  對陰森森這個問題,謝千駿覺得十分難以回答,他只是苦笑著,道:「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來這裡,也是因為有她的消息,要來對你說的。」

  陰森森著急道:「她有什麼消息?她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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