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俠血紅翎 | 上頁 下頁
一三


  他本來已是站在水池邊上,這一步跨出,已經是向水中踏到,夏鋒脫聲叫道:「喂!小心跌到水裡去!」林紫煙笑道:「夏大哥,這裡除了你以外,只怕誰也不會跌入水中,慕容將軍自小便遇名師,他可是喜歡做官,若是他不做官,你那師傅的師傅,做他的徒孫,還嫌差著一截呢!」

  夏鋒悶哼一聲,不再言語,說話之間,只見慕容延釗那向水面上踏去的一腳,已經踏到了水面,但是卻不見有水花濺起,反倒人向前一滑,水面上出現了一道皺紋,人已向前滑出了丈許,在一張殘破的荷花上一點,飛身掠起,接連幾個起伏,皆籍荷花葉為點足之處,一陣勁風,人已經撲進了水軒之中!

  一到水軒中,向倒地而死的諸葛獨看了一眼,又轉望向胡大、岳尊、容白曜、林紫煙和夏鋒等五人,凜然道:「來找下官的,就是五位麼?」

  五人見他不但身材高大,而且神態威嚴,一張四方臉,兩道濃眉,雙眼炯炯生光,顯而易見,身懷絕頂內功,一時之間,為他的氣度迫了一迫,才齊聲道:「不錯!」慕容延釗一伸手,道:「各位請坐!」天網神丐道:「不必了,慕容將軍,我們素仰你為人重義,是一條漢子,趙官家在孤兒寡婦手上,奪了江山,做了皇帝,我們江湖上人,已然不管,但聽說周少主和周太后有性命之憂,這件事,卻不免令人心生不平!」

  慕容延釗只是曼聲以應,一雙極是有神的眼睛,卻只是盯在胡大的眼睛上,等岳尊講完,竟不理會岳尊,只是向胡大一拱手,道:「閣下好面熟啊,像似在那裡見過似的?」

  胡大冷冷地道:「將軍貴為殿前都點檢,在下只是山澤野民,如何能和貴人相見,將軍必定是眼花了吧!」慕容延釗濃眉一皺,雙眼仍是盯在胡大的身上,半晌,忽然道:「是了,後周太祖,昔年有八個結義兄弟,閣下必是其中之一!」

  看官,作書人在此處,須將當時歷史,略敘一遍,宋朝立國之前,世稱五代。那五代,乃是後樑、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後周太祖郭威,勇猛過人,宋太祖趙匡胤初離家投軍,便是在郭威麾下,郭威死後,未有子嗣,才立義子柴榮為帝,柴榮死後,才將帝位傳給了七歲幼兒柴宗訓,趙匡胤就在這時候,擁兵而變,自立為帝的,後周太祖郭威死,到本書故事開始之時,已經相隔十三年之久,慕容延釗也曾在郭威麾下任職,當時郭威的八個結義兄弟,個個本領高強,本來和郭威一起征戰,北逐遼國,後來郭威自立為後周太祖,這八個人不願為官,才各自散去,至今未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

  慕容延釗那時候職位甚低,對於這八人的面貌,也記不甚清楚,但是見這胡大雖然其貌不揚,拱肩縮背,像是一個欠了一聲的債的窮漢子,但雙目卻閑合之間,精光四射,顯而易見,是內家高手,因此才想起後周太祖郭威的八個結義弟兄來,因為胡大若真的其中一個的話,那麼周少主也就等於它結義兄弟的孫子,自然要出力相救了。而且他一人出現,其餘七個,也一定會來,這八個武功之高,慕容延釗早年曾經目睹,也不能不作預防!

  但胡大卻只是向慕容延釗翻了翻眼睛,道:「山澤野民,何緣與帝王論交?就是我相救的,也不是什麼後周少主而只是一個年方十三歲的孤兒,和一個二十出頭,便自守寡的寡婦!」

  慕容延釗「嗯嗯」兩聲冷笑,道:「說得好!說得好!只惜他們兩人,在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胡大冷冷地道:「慕容將軍,你這話我也深信,趙匡胤為人陰沉之極之極——」

  講至此處,慕容延釗面上已經突地變色。剛才,才軒中全是武林中人,便直呼皇帝之命,也不要緊,如今慕容延釗卻是身負官職,雖然他從小便和趙匡胤一起當兵,同朝為官,但如今趙匡胤是君,他是臣,聽到了自然不免面上變色,剛才天網神丐岳尊,便是因為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改稱趙匡胤為「趙官家」——那是當時民間對皇帝的一般稱謂。

  當下慕容延釗面色一沉,水軒之中的空氣,便大為緊張,烏天雷手掌微翻,已然暗運天雷神掌功夫,秦惑手則伸向懷中,孫尚之面上現出一股奇異的神色,看來只等慕容延釗一聲令下,便是不敵,也要硬拼兩手。

  但慕容延釗面色一變之後,立即恢復鎮定,胡大也若無其事地說了下去:「——未必肯將收藏兩人的地方告知將軍。但將軍不妨轉告他,天下武林人物,十有八九,皆為此事不平,他若肯在三個月後,將孤兒寡婦,送到洛水之濱,明明莊上,便可無事,否則,只怕他江山雖穩,宮廷難靜。」

  慕容延釗凜然道:「閣下之意,我自然代奏聖上!但閣下所言宮廷難靜,下官認為未免誇大,就算閣下功夫,勝過下官許多,但宮內高手如雲,只是聖上一人,手中一條通天棍,已將天下七十多座軍州,打得俱屬趙姓所有,昔年無名和尚絕藝,重現武林,閣下若是不惜以身犯險,下官還要相勸幾句!」

  那一番話,和胡大所說,針鋒相對,毫不讓人。胡大道:「趙匡胤是昔年無名和尚之徒,武林中誰人不知?但是他若不肯將孤兒寡婦交出,只怕一樣麻煩,在下話已傳到,三個月後,只在明明莊上,等候信息,告辭了!」略一拱手,身子一躬,已經如一縷輕煙也似,直向窗外射去,身法之快,無與倫比,只在水池中心的一支蓮蓬之上,略點了一點,便已經躍到岸上,一閃不見。慕容延釗呆了一呆,失聲道:「原來是他!」

  烏天雷剛才和胡大相試陽剛掌力敗北,心內著實想知道這胡大是誰,忙道:「將軍認得他麼?此人究竟是誰?」慕容延釗並不出聲,只是狀如沉思,呆了半晌,道:「這四位請吧,究竟如何,下官也作不得主,眾位若想知道信息,三個月以後,到洛水邊上,明明莊去等候消息便是了!」一轉身,又道:「孫先生請代我送客!」一撩衣衫,「唰」地向窗外竄出,和來時一樣,幾個起伏,已經到了岸上。

  孫尚之面帶憂慮之色,道:「各位請!」天網神丐岳尊等,見好不容易,見到了慕容延釗一面,仍是不得要領,撇開慕容延釗的官職不談,他這一身武功,在武林也已經是一代大宗師的地位,必然不至於說謊推搪,因此點了點頭,道:「孫兄,咱們大家都是江湖中的人,只不過為見不平,才出手管這樁閒事,三清上人既然托你來此,他老人家莫非還準備親自出馬麼?」

  孫尚之苦笑一下,道:「照如今情勢看來,只怕不出來也不行了!」

  岳尊點了點頭,和容、林、夏三人,一起出了水軒,岳尊叫一聲:「小姑娘,見到令師,代我問候這個!」聲音尚飄戈,人已飛身向水池邊上躍去,天罡扇容白曜一撫摺扇,道:「各位朋友,後會有期!」身形飄出,也離了開去。」

  夏鋒也道:「咱家也要走了!」身子一縱,有待向水池中跳去,一旁林紫煙見他這人,實在有趣得緊,便逗他道:「夏大哥,你若是肯在股上由我擊上一掌,我不須你沾水,便送你到岸上如何?」

  夏鋒一瞪眼,道:「當真?」林紫煙道:「騙你不是人!」一句話才講完「叭」地一掌,便擊在夏鋒股上,夏鋒只覺得大是疼痛,「哇」地一聲,怪叫起來,身子也被林紫煙那一掌托起,斷線風箏也似,向岸上飛去,只覺得身旁輕風倏然,林紫煙使出「乘風歸去」上乘輕功身法,掠上了對岸。

  而夏鋒則是來到水池中心,林紫煙那一掌力,便已失,仍不免扎手紮腳,「撲通」一聲,跌入了水中,直沉池底,還喝了兩口水,才得浮了上來,怒道:「臭丫頭,敢戲弄我,你卻不是人!」

  林紫煙在岸上見了他的狼狽之狀,直笑得打跌,道:「我說騙你不是人,就是說騙你這個不是人的東西,你還不明白麼?」

  夏鋒好不容遊到了岸上,猛地向林紫煙撲去,但卻被林紫煙避過,一路嬌笑不絕,夏鋒一路怒駡,待到出了偏門,林紫煙早已走得不知去向,只得徒呼菏菏,自回客棧了不提。

  卻說林紫煙心中高興,一路笑之不已,向前走去,穿過了好幾條大街,才來到一家大客店門前,直走了進去,掌櫃的見了她,便一欠身道:「林姑娘回來了?」林紫煙漫應一聲,便向裡面走去。她在這家客店中,住了已有多天,來到自己的房前,輕輕地推開門來,又隨手將門掩上,將七絕鳳尾翻放在桌上,一俯身,掀開了床單,,向床下一望,「格」地一笑,道:「大師,委屈你了,這半晌,滋味可不好受吧!」

  原來床底下,躺著一個三十左右的比丘尼,手腳並無綁縛,但是卻不能動彈,顯然是被人點了穴道,對這林紫煙,怒目而視,只是不出聲。

  林紫煙又道:「你在這客店的床底下,世上無人會知,你就算耐得饑餓,十餘天下來,也一定餓死,真是何苦來?不如痛痛快快,將雙煙師太的六招七絕鳳尾翻法,傳了給我,我也不會要你的七絕鳳尾翻,自己去打造一副,而且絕不說是你傳給我的,你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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