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血雷飛珠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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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斷彎著身子,挺直,再趴下去,看他這時的情形,簡直就像是一條離了水的魚兒一樣,不住地在蹦跳著,直到死亡為止。但是,他身受的苦楚,只怕遠在離水的魚兒之上,他喘著氣,雙眼幾乎凸得要從眼眶之中直跳出來,喉際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怪聲,全身的汗漿,已將衣服濕透,以致每一次當他直挺挺肌在地上,重又彎起身子來的時候,磚面之上就出現一個由他的汗水印成的人影。 謝英傑這時,因為那種鑽心鑽肺的奇癢,弄得他甚至沒有辦法去想別的事! 謝英傑在這時,如果能靜下來想一想的話,他一定會想到,與其身受這樣的苦楚,真還不如死了的好,那他一定會將一切經過全講出來了! 謝英傑不斷蹦跳著身子,直到大半個時辰之後,他全身的動力,幾乎已使盡,躺在地上,再也不能動了,幸而這時,那種入心入肺的奇癢,也在漸漸消退,謝英傑喘著氣,又過了一盞茶時,奇癢之感消失殆盡,他整個人,伏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 這時候,謝英傑真有點不信,自己何以能夠捱得過剛才的那種苦楚! 他伏著,喘著氣,好半晌未曾聽到少堡主的聲音,正當他想勉強地抬頭來,看個究竟之際,突然,又一股力道,拂了過來。那股力道一拂了過來,令得他陡地翻了一個身,那股力道,實在對他並未造成任何的傷害,也沒有使他感到任何痛苦,但是,就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刹那間,謝英傑突然想起第一次徹骨的奇痛,和第二次難忍的奇癢,他不禁亡魂皆冒,任何英雄好漢,忍受苦楚,在當時,憑一股勁,可以硬挺下去,但是過後再想想,卻很少再有勇氣來承受第二次同樣的苦楚了! 謝英傑就在身子被那股力道翻過來的一刹那間,心膽俱裂,連聲叫道:「我說了!我說了!」 他聲音發著顫,連叫了三四聲,身子滾到了牆角邊,喘著氣,在黑暗之中,只聽得少堡主冷冷地道:「早就叫你說,告訴你,沒有人可以忍受我的分筋錯骨手!」 謝英傑將臉貼在磚地上,在經過了兩次折磨之後,他已將自己事先打定的主意,一筆勾銷了,人也沒有絲毫豪氣。 這時,他的情形,如何還像是一個武林高手?就像一條被人剝了皮的野狗一樣,軟癱在地上,除了身子發顫喘氣之外,什麼也不能做。 少堡主的聲響,又在黑暗之中,響了起來,道:「你是怎麼進金虎堡來的,在金虎堡中,如何知道了堡中秘密的,快說!」 謝英傑略側轉了頭,只見少堡主那張慘白的臉,就在離自己不遠處,就像是一張鬼臉一樣,也又接連打了幾個寒戰,才道:「我……我聽說金虎堡中,有一個寶物,叫做……」 他講到這裡,想到自己難免一死,真是心如刀割! 少堡主冷冷道:「說下去。」 謝英傑連連點頭,惟恐自己說得稍慢了些,對方又要下毒手,一面又喘著氣,道:「是以,我先在七十二變大聖門之中,學了易容之術,又化名鐘大白,假做投靠金虎堡……才進了堡中的。」 少堡主冷笑一聲,道:「你進了堡中的情形我知道,多少武功比你高出不知多少的人,在受了一次警告之後,無不死了逃出金虎堡之心,你何以能不怕?」 謝英傑苦笑著,他何以能不怕,何以還會動念頭逃出金虎堡來,這一點可以說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他自然還記得,他在受了第一次警告之後的情形,那些日子之中,他還不是和其他在金虎堡中的人一樣,準備就在金虎堡中過一輩子?但是,他卻有一點和別人不同,那便是他遇到了那個戴人皮面具的女人。 他又喘著氣,道:「我……遇到了一個女人,她……告訴我在什麼地方可得到寶物。」 少堡主略呆了一呆,仍是語音冰冷,道:「可是戴著一張很拙劣的人皮面具的那一個?」 謝英傑在受了剛才兩次折磨之後,當真成了驚弓之鳥,惟恐對方不信他的話,再下毒手,是以,此際一聽得對方說他在講實話,心中竟一陣高興,忙道:「是!是!我如何還敢瞞你。」 少堡主冷冷道:「少廢話,以後你怎麼樣?」 謝英傑道:「當晚我就照她所說的地方去下手,得了寶物,怎知我才得手,那女人便突然出現,搶了我已到手的寶物,我見有機會逃,就逃了出來。」 少堡主「哼」的一聲,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謝英傑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上個月十五……」 他講了這一句之後,陡地想起,今日是三月十四日,月色明亮,從破廟的屋頂之上的隙縫中射了進來,自己從金虎堡逃出來,恰好是一個月了,是以他又補充了一句,道:「恰好一個月了!」 少堡主道:「當時我曾追到渡頭,你那時扮成了何人?」 謝英傑苦笑道:「我扮成了一個年輕農民,雇了一個土娼,算是妻子,追來的人,都被我騙了,都被我瞞了過去。」 少堡主冷笑道:「不但天地雙殺叫你瞞過,而且你還救走了女霹靂?」謝英傑閉上了眼睛,一聲不出。 這時候,謝英傑聽到少堡主提到了女霹靂,他心中,不禁一陣難過!因為少堡主居然找到了他,那麼女霹靂一定也已遭了他的毒手!謝英傑當日咬著牙,離開了女霹靂,心中一直在感到自疚,他曾幾次替自己解釋,像女霹靂這樣的女人,有什麼可愛之處,可是每一次想到女霹靂的純真無邪,總覺得她可愛一分,心頭反倒更不舒服。 謝英傑喘著氣,道:「她……怎麼了?」 謝英傑以為自己一問,少堡主一定會得意洋洋,敘述自己如何找到她,處死她的經過了,卻不料少堡主只是悶哼了一聲,並不搭腔。 謝英傑睜大了眼,望著少堡主那張慘白的臉,只見那張鬼怪也似的臉,在黑暗之中,漸漸在向上升,那顯然是他已站了起來。 謝英傑勉力掙扎著,也想站起來,可是他明知少堡主一站起來,自己就會性命難保,那一陣死亡即將來臨的恐懼,竟使他無力站起來,他只是尖聲叫道:「你答應給我一個痛快,切莫食言。」 在他叫出了一句話後,只覺得耳際,「轟」的一聲響,似乎三魂七魄,已離體而去,整個身子,都有飄飄蕩蕩的感覺。 謝英傑這時候,當然還沒有死,但是死亡離得他已越來越近,而且,他自己也知道,決然無可避免,只有眼睜睜地等著死亡來臨,那種滋味,確然不好受之至,刹那之間,不知有多少事,一起湧上心頭,想起自己年紀輕輕,便要離開人世,更是心如刀割,他雙眼睜得極大,眼看少堡主的身子站直之後,那張慘白的臉,像是在黑暗中飄動一樣,一下子就飄到了他的身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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