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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見到東方雷和席玲兩人離去,東方白便道:「凃姑娘,多有得罪,我是為了救你,尚祈你……不要怪我……才好。」

  凃雪紅見東方白如此可怖的臉,離得自己那樣近,幾乎忍不住要嘔吐起來,她只是緊緊扣住了東方白的脈門,閉上了眼睛,道:「不廢話,快!」

  東方白此際,心頭實在不知是什麼滋味,他拼死來替凃雪紅吸毒針,一則是為了想成全東方雷、席玲夫婦,二則,他也想救凃雪紅。

  而且,那可以說是他親近凃雪紅的唯一機會了。

  剛才凃雪紅一見到他那種恐怖的面貌,便如見鬼魅,使得東方白知道,他此生此世,是再也沒有親近凃雪紅的機會的了。

  但是,他卻並未曾遠離,只是隱身在屋外,屋中發生的一切變化,他看得十分清楚,當他看到席玲為了救東方雷,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之際,東方白的心中,不禁大為感動。

  東方白本是十分癡情之人,他自然立即想到,若是自己替凃雪紅吸出那枚毒針的話,那麼,不論凃雪紅心中如何憎厭自己,也總算有了親近她的機會的了。

  雖然,在凃雪紅而言,那樣的親近,只不過是有人在替她吸出毒針而已。但是,在東方白說來,那卻是大不相同了。

  東方白自面貌變得如此醜怪以來,雖然和凃雪紅重逢,但是卻一直不敢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來,如果他有機會和凃雪紅親近,他必然會極其陶醉,視那是他一生之中最甜蜜的一刻,雖然他明知自己會因此而死,但是卻也不能顧及了。

  當下,東方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時,他離凃雪紅極近,在他深吸氣間,一股幽香,便直刺入他的鼻端,而他的眼前,又是凃雪紅膚光致致,極之誘人的裸肩,他的心中,不禁心猿意馬起來。

  但是,當他看到了凃雪紅肩頭上的那紅色的一點之時,他苦笑了一下,俯下頭去。

  凃雪紅只覺得東方白氣息急促,自他鼻孔中噴出來的氣,噴在她的肩頭之上,令她生出了一股十分異樣的感覺來,她知道對方的口已離自己的肩頭極近,她根本沒有勇氣睜開眼來看一看。

  別說叫她睜開眼來看一看,就算是她想起東方白的怪臉,一想起那怪臉又離得她如此之近之際,她還是禁不住要身子發抖。

  她的聲音,也在微微發顫,道:「你……你快些。」

  東方白含糊應了一聲,俯下頭去,貼近了凃雪紅的肩頭,當他的雙唇和凃雪紅的肩頭相接觸之際,他們兩人,都一齊震動了一下。

  他們並不知道,這時屋子中,已只有他們兩個人了,因為東方霸主急急退了出去,去追東方雷和席玲了。如果東方霸主此際還在的話,他看到凃雪紅此際緊閉著雙眼的那種情形,要暗算凃雪紅,真是易如反掌。

  東方白真氣緩緩逆運,用力吸著。

  當他的真氣逆運越來越是快速之際,他的體內,發出了一連串「格格」的聲響來。

  凃雪紅只覺得自己的右臂之中,似乎有一根線牽著一樣,一股麻癢之感,自肩頭傳了下去,漸漸傳到了臂彎,又漸漸傳到了腕際,直到了指尖。

  等到那股感覺,來到了指尖之時,仿佛一個被凍僵了的人,又漸漸回生過來一樣,她的手指,已經緩緩可以動了。此際,東方白的真氣逆運更急,他的頭頂之上,隱隱有白氣冒了出來。

  前後約過了一個半時辰,東方白突然覺出,有一枚極細的細針,已從凃雪紅的肩頭露了出來。

  東方白連忙用牙齒咬住了那枚針,頭向後一仰,已將那枚針,咬了出來。

  凃雪紅只覺得全身一松,她連忙睜開眼來。

  但是她一睜開眼,就看到東方白的那張怪臉,她連忙後退了一步,以手遮面,道:「你……你……」

  東方白先是一呆,但是他立刻知道了凃雪紅的意思,連忙轉過頭去,將那枚細針,自齒縫中取了出來,順手一彈,「啪」地一聲,彈進了柱中。

  他只覺得通體都有一種十分麻木之感,但是那種感覺,卻又立即消逝。

  東方白知道自己只有一個對時可活,心頭沉重無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便向外慢慢地走了開去。但是,他走出了兩步,便聽得身後,凃雪紅道:「你……別走……你也別轉過身來。」

  東方白站定了身子,道:「我……真是那麼恐怖?」

  凃雪紅道:「你……你自己看不到你自己,若是你自己看得到自己的話,一定也會吃驚的。」

  東方白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河水之中,照到自己怪臉的情形,的確嚇得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歎了一聲,撕下了一幅衣襟來,在衣襟之上,用手指戳了兩個洞,蒙在臉上,這才轉過身來,道:「你體內的毒針,已然吸出,你安然無事了麼?」

  凃雪紅的右手揮了一揮,道:「我沒事了,但是你……你……」

  凃雪紅的話沒有講下去,但是當她在那樣講的時候,卻很有關切之情,這已令得東方白的心中大慰了,他苦笑了一下,道:「我還有十二個時辰好活。」

  凃雪紅低下頭去,道:「剛才我將你趕走,但是我卻被東方雷所害,你卻又來救我。」

  東方白的心中,一陣衝動,他幾乎想叫了出來,我是東方白,雪紅,你受了傷,我怎能不救?但是,他只是張大了口,未曾發出聲來,便已改變了主意,只是道:「就算我不救你,席玲也絲毫不猶豫的,我只不過是替她而已,你不必為我難過。」

  凃雪紅歎了一聲,道:「東方雷為人,可以說是壞到透頂的了,但是也還有一樣,當席玲要來替我吸那毒針之際,東方雷是想阻止她的。」

  東方白低下頭去,道:「是的,他寧願自己死在你手,也不願席玲中毒。」

  凃雪紅呆了半晌,道:「這……才叫患難見真情,是不是?」

  東方白也不知道何以凃雪紅要那樣問,但凃雪紅所說是實,他自己點了點頭,道:「是的。」

  凃雪紅雙眉微微一揚,道:「那麼,你替了席玲,卻又是為了什麼,難道你對席玲——」

  東方白忙道:「不,不是。」

  凃雪紅望了東方白,她的目光十分銳利,像是可以看穿人的肺腑一樣,使得東方白不敢對她逼視。若不是東方白心知凃雪紅萬萬不會認出自己的話,在凃雪紅那樣的注視之下,他一定轉過頭去了。

  凃雪紅又望了東方白半晌,才道:「那麼,你只為了什麼?」

  東方白心頭陡地一震,道:「我……我……」

  凃雪紅向前走了幾步,離得東方白更近了些,道:「你是為了什麼,你不妨直言,你是將死的人,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

  東方白的心中,難過之極,他實在想伸手去握住了凃雪紅的手,但是他卻又竭力抑制著自己,是以他的手,竟劇烈發起抖來。

  凃雪紅道:「自從我在石亭中見到你起,我總覺得我好像以前就見過你的,現在我再問你一次,究竟是不是,你不妨直說。」

  東方白忙道:「不……不是……我其醜如鬼,凃姑娘如是見過我,一定再也不會忘記的。」

  凃雪紅道:「你現在這等模樣,自然任何人對你,都是一見難忘,但是你必然不是生下來就是那樣子的,你以前是什麼樣子?」

  東方白的身子抖得更是厲害,道:「我……我……我以前……也差不多……少。」

  凃雪紅歎了一聲,道:「你不肯說,那也算了,但是我卻知道一件事。」

  東方白大驚,道:「你……知道什麼?」

  凃雪紅道:「我知道你替我吸毒針,拼著自己中毒身死,既不是為了席玲,一定是為了我,對不對?」

  東方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心想,凃雪紅乃是絕頂聰明之人,自己若是這一點也不承認,只怕她更要大起疑心了。

  是以他點了點頭,道:「凃姑娘你說得……正是,我是為了你。」

  凃雪紅迫問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東方白期期艾艾,道:「凃姑娘……我一見你便起了羡慕之心,但是我面如鬼怪,再無親近凃姑娘的機會,是以我……是以我……」

  東方白講到這裡,便停了下來,沒有再往下講去。事實上,他也不需再往下講,凃雪紅也可以知道他是為什麼了。

  凃雪紅的俏臉之上,立時紅了起來。她臉生紅霞,一半是為了害羞,但是另一半,卻也是為了高興。沒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是不認為自己美麗非凡的,何況凃雪紅本就十分美麗。

  此際,當她知道,有一個人,為了親近她,竟不惜以身吮毒,拼著性命不要,由此也可知她的美麗,是如何迷人,她的心中,自然極其高興。

  當下,她搖著頭,道:「但是,你……的代價,卻也未免太大了。」

  東方白苦笑著,道:「凃姑娘,你能不責怪我,我已是十分高興了。」

  凃雪紅吸了一口氣,道:「你答應我一件事,千萬別將你蒙面的布解下來。」

  東方白忙道:「自然從命。」

  凃雪紅又向前一步,突然拉住了東方白的手,道:「外面在做什麼,我們走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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