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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自從到了日月莊之後,玉琴的心中,說不出地煩悶,她眼看東方雷和席玲兩人,有情人終成眷屬,但是她心中日夜思念的林浩生,卻不知人在何方。

  日月莊中喜事的氣氛越是濃,她的心中便越是難過,此際東方雷的母親又到了日月莊,雖然東方霸主說如果得到她的歡心,受用不盡,但是她自然先喜歡席玲,幾時又輪得到自己?自己孤苦伶仃,只有一個人,真可以說得無依無靠。

  她心中深歎了一聲,跟在東方霸主的身後,向外走了出去。

  東方霸主解決了月芬,不讓金蘭花知道,心中怡然自得。可是,他走了十來步,陡地想起,別人或者不會追問月芬的下落,但是有一個人,如果見了自己,必然會問起月芬來的,那人便是東方白。

  東方霸主一想到這一點,不禁皺了皺眉,如果東方白來了,那的確是十分麻煩的事。

  但是東方霸主卻立時將這件事放下,不再去想它,因為那不是現在的事,而且以東方白的脾氣而論,是不是會來見他,也大有問題。

  等他又來到金蘭花身前時,只見金蘭花正笑容滿面,可是一見東方霸主和一個年輕女子一起進來,立時面色一沉,道:「這是什麼人?」

  東方霸主忙道:「這是我新收的女弟子,她叫玉琴,資質還過得去。玉琴,快拜見師娘。」

  玉琴忙踏前一步,但是玉琴還未曾拜下去,金蘭花卻已沉聲道:「慢,你不必行禮。」

  她抬起頭來,望定了東方霸主,道:「你倒風流得很啊!多少人不好收,卻收這樣一個女弟子。」

  東方霸主見金蘭花的話,如此不留餘地,他也不禁為之大窘,玉琴更是手足無措。

  金蘭花更是一聲冷笑,道:「你有兩個兒子,自然會有兩個媳婦,已有四個人要你傳授武功,卻還要收什麼弟子,你說。」

  東方霸主心中大怒,但此際他卻不敢得罪金蘭花,反倒陪笑道:「娘子說得是。」

  金蘭花沉聲道:「我既然說得是,那你就將她逐出日月莊去,千萬別再提什麼弟子、師父。」

  東方霸主人雖然極邪,但是武林之中,不管正邪,對於師徒名份,倒是十分尊重的,玉琴並無過犯,又是他自己要收玉琴為徒的,若是忽然之間,要將玉琴逐走,倒也說不過去。

  是以他沉吟道:「這個……」

  金蘭花面容更怒,道:「這個什麼?」

  東方霸主乃是何等自負的人,金蘭花那樣叱責他,他心中實已怒到了極點,幾乎忍不住要發作了。但是他究竟是十分深沉,覺得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下,犯不上為了玉琴的事而得罪金蘭花。

  是以他立時一笑,道:「娘子何必發怒?」

  他一面說,一面轉過身來,道:「玉琴,你立時離開日月莊,從此再也不准叫我師父,也不准對任何人提起你曾拜我為師,可知道了?」

  玉琴剛才還在感歎身世,但是她卻還有一點可供安慰之處,就是她總算拜在東方霸主門下,而且她師父是一個武功極高的人。

  雖然她拜師以來,什麼功夫也未曾學到,但是這些日子來,東方霸主十分繁忙,玉琴也是看到的,她總希望自己會有和林浩生再見的一天,希望到那時,自己的武功已十分高超了。

  可是此際,她聽得東方霸主竟然那樣吩咐自己,她不禁整個人都呆住了。

  一時之間,她張大了口,不知說什麼才好。

  東方霸主既然已決定不和金蘭花決裂,在他來說,還有什麼道理不道理可講?他面色一沉,道:「剛才我的話,你可聽到了?」

  玉琴只覺得心中一陣委曲,幾乎立時哭了出來。但是她在天一堡的時候,也是被凃雪紅欺負慣了的,早已受慣了委曲,也不敢哭,只應了一聲,道:「聽到了。」

  東方霸主叱道:「那還不快走?」

  玉琴忙道:「是,我……走。」

  她轉過身去,已是淚水盈睫了,她急步幾步,出了門,以袖抹著淚。

  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走到什麼地方去才好,但是她卻只得快快離開了日月莊。

  她急急地向外走去,日月莊的人認識她是東方霸主的弟子,也不知她已然被東方霸主逐走,是以都對她十分客氣。

  玉琴的心中雖然難過,但是她人緣很好,有人向她招呼,她自然一一點頭。及至出了莊外,她拔足飛奔,一面已忍不住大哭起來。

  開始時,一面哭,一面還在向前奔著,但奔出了裡許,她越想越是傷心,淚眼模糊,根本就看不清眼前的物事,身子向前一僕,便伏在草地上,痛哭了起來。

  玉琴從來也沒有那樣哭過,那並不是她不想哭,而是她不敢哭。

  以前,當她是凃雪紅的丫環之際,她不敢哭,後來,當她成了東方霸主的弟子之後,她也不敢哭,她只是戰戰兢兢,小小心心地做人,唯恐被人責駡。

  然而到了此際,卻是再也不必小心伺候別人的臉色了,世上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她不必討別人歡喜,也不必怕別人呵責,是以她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如決了堤的江河一樣,滾滾而出。

  她一面哭,一面想著林浩生,林浩生下落不明,不知到何處去了,她也不知道此生此世,是不是還能和林浩生再見面。

  當她想到這一點,更是不能自己,哭得更加傷心。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她的淚似乎已流盡了,只是不斷地幹噓著。

  就在這時候,她才發覺,四周竟是如此寂靜,除了自己的抽噎聲之外,幾乎什麼聲音都沒有,她的雙眼,哭得又紅又腫,她睜開眼來看時,才發現已然是薄暮時分了。

  而她自己,是在一個山坳之中了一群群飛鳥,從山外飛了進來,停在林木上,天已黑了。

  玉琴看到飛鳥投林,心中又不禁一陣悽楚,因為天黑了,飛鳥尚且有巢,自己的歸宿在何處呢?

  玉琴雖然會些武功,但那只不過是一點皮毛,是在天一堡的時候,林浩生教她的。

  林浩生自己的武功也不高,而且還要避著凃雪紅,兩人也不能時常見面,玉琴能學到些什麼?

  但是玉琴此際的悽楚傷感,卻還不在於她武功太低,而是因為她性子柔順,總想有一個依靠,和別的學武之士,心裡只喜歡四海飄泊,到處為家,是大不相同的。所以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她更覺得難過。

  她勉力站了起來,只覺得雙腿發軟,幾乎站也站不穩,要扶住了一株樹,才能立直了身子。

  然而她剛一站了起來,又覺得自己就算站直了身子,那又和僕倒在地上,有什麼分別呢?她心中一陣劇痛,身子一軟,又待向草地倒去。

  就在此際,忽聽得有人叫道:「玉琴姑娘,玉琴姑娘。」

  那一聲叫喚,乍傳入她的耳中之際,玉琴以為一定是自己哭得太久,不但淚眼模糊,連耳朵也有了毛病,才會聽到有人在叫自己,是以她並不理會。

  可是,那叫喚卻一下一下地繼續著,而且,玉琴還聽出,叫聲就在不遠處傳了出來的。

  玉琴吸了一口氣,用哭啞了的聲音問道:「是誰?可是有人在叫我麼?」

  才問了一句,便聽到了回答,那聲音又道:「是的,我在叫你,玉琴姑娘,你過來幫幫忙,我們來救一個人。」

  玉琴的心地十分好,這時候,她自己雖熱是煩惱傷心之極,但是一聽到救人,她仍是一點猶豫也沒有,忙道:「好,你在什麼地方?」

  一面說,一面循聲走了過去。

  她才走出了一步,便聽得那人道:「玉琴姑娘,我的樣子十分古怪,十分可怕……但是我絕不是鬼怪,你見了我,不必害怕。」

  玉琴聽得對方那樣說法,也不禁為之一呆,但是卻也聽出對方並沒有惡意,是以她略停了一停,便又繼續向前走去,一直到了一大叢灌木之前,她又聽到了那人的聲音,道:「你撥開樹叢,就可以看到我了。」

  玉琴又踏前一步,伸手去撥開身前的枝葉,向前看去。

  這時,上弦月已然升起,月色甚是清明,玉琴向前一看,先看到一個雙目緊閉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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