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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烈火夫人的聲音也在抖著,只聽得她斷斷續續地道:「叫我……孩子,叫我……」

  東方白一個「娘」字,已哽在喉中,幾乎要叫出來了,可是,他卻發不出聲來。

  他叫不出那個「娘」字來,並不是因為他不認師娘是他的親生娘親,而是他那一個「娘」字,如果叫了出來的話,那便等於是承認東方霸主是他父親了。

  有這一層原因在,是以他總是出不了聲。

  烈火夫人的聲音,變得十分淒酸,道:「孩子,你為什麼不肯叫我,你……仍不信我所言麼?」

  東方白的聲音,變得十分低沉,他道:「不是,我不是不信,但是……我卻有一個疑問。」

  烈火夫人忙道:「你只管說。」

  東方白轉過頭去,斜斜地望了一眼,只見東方霸主,背負著雙手,仰首而立,意態瀟灑,別說是二十多年前,便是現在,也是風度非凡。

  可是東方白本來,對東方霸主的印象,已變好了些,但是在聽了她師娘的敘述之後,他心中反對東方霸主又生出了一股恨意。

  他在望了東方霸主一眼之後,轉過頭來,沉聲道:「我不明白的是,他當年如此狠心拋棄了你,何以事隔二十餘年,他又來找你了,他有什麼圖謀,你可知道麼?」

  烈火夫人陡地一震,道:「這個……」

  她顯然是不知道何以東方霸主在拋棄了她二十多年之後,又在她年老色衰之際,前來找她,是以東方白那樣問她,她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東方白忙道:「他當年這樣殘酷地對付你,你竟能原諒他麼?」

  烈火夫人只是呆呆地站著,她顯是絕未曾想到過這一問題。多少年來,她心中自然是痛苦之極,但是當她一聽到東方霸主的聲音之後,她就什麼都忘了,根本未曾想到東方霸主為什麼又來找她,也未曾想過她是不是應該原諒東方霸主,而且她曾經刺傷了東方霸主,在她說來,東方霸主過去,縱有一千個不是,也是值得原諒的了。

  她站著發呆,只聽得東方霸主柔聲叫道:「月芬,你講妖女金蘭花的事給他聽。」

  東方白一呆,道:「金蘭花是什麼人?」

  烈火夫人歎了一聲,道:「金蘭花是一個十分美麗,美麗得任何男人一看到了她,便會著迷的姑娘。」

  東方霸主的聲音之中,更充滿了悔疚之意,道:「是的,白兒,我並不是超凡入聖的聖人,我甚至不是正人君子,我出身邪派,當時我一見到金蘭花,也被她迷住了,是以才做出對不起你們母子兩人的事來的。月芬,你已原諒我了,是不?」

  月芬的雙眼之中,淚水又如泉湧,道:「是的,我再也不記起你往年的狠心了,那是金蘭花迷住了你,並不是你……自己不要我……」

  東方白只覺得心中亂到了極點,在那一刹間,他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只是苦笑著,道:「那麼,那……金蘭花呢?」

  東方白此際,心中亂極,他是實在覺得沒有話可說了,才順口問出了那樣一句話來的,事實上,那金蘭花是死是活,根本和他沒有相干。

  可是,他這樣不經意地隨口一問,卻令得東方霸主的面色,為之一變。

  東方霸主面色突然一變,月芬雙眼已盲,根本看不到,而東方白心中亂成一片,也未曾在意。

  玉琴更是全無心機,也未曾覺察。

  只見東方霸主的面色微微一變之後,立時便恢復了常態,道:「這金蘭花是苗疆妖教,天女教主的女兒,她,她……已死了。」

  月芬幫著東方霸主,道:「那妖女一死,他就來找我了,他心中一直是記得我的。」

  東方白只是搖著頭,道:「我不明白,我實在不明白,我可是在……做夢麼?」

  月芬苦笑著,道:「白兒,也難怪你那樣想的,你多半是太激動了,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如果你靜下來,慢慢想一想,或者就可以想通了。」

  東方白的心中,實在亂得無法可想了,他只得道:「是的,讓我慢慢想一想,我……我……」

  他講到這裡,抬起頭來,道:「我想……自己一個人想一想。」

  月芬的臉上,現出十分苦痛的神色來,道:「連我……你也不要和我在一起麼?」

  東方白苦笑著,道:「不是,我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你是……我想靜靜地想一想,師娘,你……有幾個孩子,我可有兄弟?」

  東方白那突如其來的一問,令得月芬呆了一呆,轉頭向東方霸主望去,東方霸主忙道:「金蘭花和我,有了一個孩子。」

  月芬面上的肌肉,抽搐了起來,她的聲音也變得十分尖利,東方白從來也未曾聽得他師娘用那麼不悅的聲音說過話,只聽得她叫道:「那妖女生的孩子,絕不能和我白兒是兄弟。」

  東方霸主攤了攤手,道:「可是他們的確是兄弟啊!而且這孩子,一出娘胎,便不見父母,這其中曲折,我自會慢慢告訴你。」

  可是月芬卻只是固執地搖著頭,道:「不,我不理會這些,我的白兒不和妖女的孩子兄弟相稱。」

  東方霸主的雙眉,向上一揚,看來像是他心中已覺得十分之不耐煩。

  但是,他卻還是笑著,道:「月芬,若是你明白了那孩子的經歷,你一定會原諒他的。」

  月芬仍然搖著頭,道:「不,我不會的,我不會原諒金蘭花這妖女,自然也不會原諒她的孩子。」

  東方霸主語聲沉緩,道:「月芬,你知道,金蘭花是天女教主之女,天女教重女而不重男,若是生下了男孩,是要將之活活扼死的。」

  月芬雖然說絕不原諒金蘭花的孩子,但是她究竟是心腸極其仁慈的人,一聽得東方霸主那樣說,不由自主「啊」地叫了一聲。

  東方白聽得東方霸主那樣說,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苗疆邪教的一些事,實在是匪夷所思的。

  東方霸主苦笑著,道:「月芬,你想想,那總是我的孩子,我怎肯讓金蘭花將他扼死?是以在金蘭花昏迷不醒之際,我就將孩子偷了出來,恰好有一個走方郎中,正在苗疆,我就將孩子交了給他,托他替我,帶出苗疆去,帶得越遠越好。」

  月芬剛才,口中還在說絕不原諒金蘭花的那個孩子,可是這時,她卻不由自主,對那孩子表示關切起來,道:「啊!那孩子後來怎樣了?」

  東方霸主道:「當時,我將那孩子交給了那走方郎中,只當日後要尋訪,也不是難事,也未曾向那走方郎中多問,只知道他姓雷而已。但事後,我才知尋訪不易,一直到十二年後,我才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月芬道:「他十二歲了。」

  東方霸主道:「是的,而且,他因為緣際會,竟已投入了方今第一高手,席大先生的門下。」

  東方霸主的這一句話一出口,月芬只是輕輕地「啊」了一聲,但是在一旁的東方白,卻嚇了老大一跳,道:「你,你說什麼?」

  東方霸主略一偏身,向東方白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出聲。

  可是東方白卻實在沒有法子不出聲,他踏前一步,道:「不,我要問清楚,你說的那孩子是誰?」

  東方霸主的聲音十分安詳,道:「我知道你心中已然猜到他是誰了。」

  東方白雙手亂搖,面上現出了一種十分古怪的苦笑來,道:「不關我事,不論他是誰,都和我無關,就算他是雷三,也和我無關。」

  他一面說,一面連連向後,退開了幾步。

  他的話才一講完,便聽得東方霸主道:「是的,他就是雷三,你怎可以說他和你無關?他是你的兄弟。」

  東方白直跳了起來,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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