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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因為甘德霖雖然還不斷地在喘氣,但是,自他的眼中、鼻中、口中,卻有紫醬色的毒血,流了出來,玉琴的心中,駭然欲絕,連忙爬著,後退了一步。

  甘德霖還在掙扎著問道:「我……剛才的話,你……可記住了?」

  玉琴除了不住地點頭之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甘德霖忽然之間,又發出了一聲狂吼!

  隨著他那狂吼聲,鮮血如泉,自他的口中,狂噴而出。

  他這時鮮血狂噴,倒是和他所中的毒針無關的,而是他感到自己為人,一世英雄,其結果卻不明不白,死在此處,心中悲憤太甚,心脈震裂之故。

  他鮮血狂噴,身子震動不已,突然向上迸跳了起來,但是才迸起了兩尺,又落了下來,一動也不動了。

  玉琴的雙眼,定在慘死的甘德霖身上,張大了口,身子簌簌發著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好一會,她才慢慢地抬起頭,望向凃雪紅。

  只見凃雪紅的面色,也變得異常可怕,她也望定了慘死的甘德霖,一動也不動。

  玉琴輕輕地歎著氣,道:「小姐,小姐,你,你殺死了甘二爺。」

  凃雪紅的身子,陡地一震,向後退出了兩步,她剛才一怒放射毒針時,怒火在心,不顧一切,但在等到甘德霖真的慘死在雪地之中時,她心中卻也極其吃驚,玉琴一說,她立時後退,便是此故。

  而在她後退了幾步之後,只見她手背捂著口,驚道:「他……死了?」

  玉琴道:「是的,甘二爺死了,他是死在——」

  玉琴的話還未曾說完,凃雪紅已突然尖聲叫了起來,道:「那不關我事,不關我事,我早已告訴過他,叫他不要和我作對的。」

  玉琴的聲音,卻是越來越鎮定,她緩緩地道:「他是被你殺死的。」

  凃雪紅突然揮舞著雙手,也不知她想要講些什麼。而這時候,凃雪紅的心中,實在十分害怕,她知道自己殺了甘德霖,也知道這件事若是傳了開去,那麼即使父親再溺愛自己,也是遮瞞不過去的了。

  凃雪紅自小至大,也不知闖了多少禍,闖了禍之後,她也從來不害怕的。

  然而這一次,她卻真正害怕了。

  她這時拼命揮舞著雙手,竭力想找出一些理由來為自己辯護,但是她卻終究找不出任何話來,因為甘德霖確確實實,是死在她手下的。

  她揮舞著手臂,過了片刻,突然停了下來,望著玉琴,喘著氣,道:「他,他是我殺的?」

  玉琴勇敢地站定了身子,用十分堅定的聲音回答著,道:「是!」

  凃雪紅突然怪聲笑了起來,道:「他是我殺的,誰知道?喂!誰知道?」

  玉琴仍然十分鎮定地道:「我知道,浩生哥也知道,你自己也知道。」

  凃雪紅的笑聲,聽來更加淒厲,一面笑,一面道:「你?他?你們兩人還會有命麼?我?我自己會將這件事講出來麼?哈哈!世上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是我殺死他的。」

  她一面叫著,向前直沖了過來,沖到了甘德霖的屍身之旁,一俯身,將甘德霖腿上的毒針,一枚一枚,盡皆拔了出來。

  玉琴呆呆地站著,望著她。

  玉琴自然知道凃雪紅是想作什麼的,但是她卻沒有力量制止她,她只是呆呆地站著,也就在這時,她突然覺出,有一個人滾到她的腳邊。

  玉琴全神貫注地望著凃雪紅,忽然有人滾到了她的近前,她不禁吃了一驚,連忙低頭看去,卻見那不是別人,正是林浩生。

  林浩生緊緊地咬著牙,顯然是忍受了極大的痛苦,才來到了玉琴腳下的。

  他仰著頭,手發著抖,但是正向玉琴在做著手勢,他不斷地指著停在不遠處的雪橇,玉琴一看,就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浩生的意思是,趁凃雪紅正想毀屍滅跡之際,跳上雪橇逃走。

  這的確是他們唯一的生路了。

  而如果他們能夠跳上雪橇的話,那麼,凃雪紅的輕功再好,只怕也是追不上的了。

  玉琴一等明白了林浩生的意思,心頭不禁怦怦亂跳起來。

  她連忙一俯身,扶起了林浩生,慢慢地向後退去。

  這時候,凃雪紅全然不知身邊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只是將毒針自甘德霖的身上,一支一支拔了出來,玉琴扶著林浩生,慢慢地向後退,他們也跌了好幾次,但是有了逃生的希望,他們兩人都使出了最後一分力氣在支撐著,終於,他們來到了雪橇邊上。

  玉琴用力將林浩生推上了雪橇,她自己站了上去,發出了一聲吆喝,抖動繩子,那十幾頭獒犬,立時發出了一陣急吠聲。

  當獒犬一發出急吠聲之際,凃雪紅的身子,像是被浪頭拋了起來一樣,直彈了起來。

  但是,當她跳起來之際,卻已然遲了。

  那十幾頭獒犬,一面吠叫,一面早已向前,疾馳而出,雪橇的兩旁,濺起箭也似地浮雪,早已到了七八丈開外,凃雪紅發出一聲難聽之極的怪叫聲,向前直沖了過去,但是,當她掠出幾丈之時,雪橇早已在十幾丈開外了。

  凃雪紅不斷地叫著,她的聲音是如此之尖利,以致雖然雪橇已遠遠地將她拋在後面,但是玉琴仍然可以聽到她那種驚人的尖叫聲。

  玉琴的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裡跳了出來,她不斷地抖動著繩子,將雪橇趕得飛快,可是她還嫌慢了,她心中不斷地在叫著:「快些!快些!我們快逃出去了,快些,再快些哬!」

  揚起來的浮雪,向她的口、鼻、眼,不斷的撲了過來,砭骨的寒風,像是利刃一樣削剝著她的臉面,但是她仍是不顧一切地趕著雪橇向前飛馳而去。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前面十幾頭獒犬的奔勢,才漸漸慢了下來。

  玉琴回頭看去,平原上一望無際的積雪中,並沒有人追過來。

  她籲了一口氣,吆喝著,令雪橇停了下來,刹那間,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幸運,她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然而那是喜出望外的淚水。

  她望著後面,道:「浩生哥,我們——」

  她說著,轉過頭,向雪橇上望來,然而,當她一望之際,她卻突然停住了。

  雪橇上沒有人。

  不,應該說雪橇上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

  她整個人都呆住了,這打擊不但是突如其來的,而且,剛在她松了一口氣,以為已然有了生路之時發生,對她來說,那實在是太殘酷一些了。

  她呆呆地站著,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叫了出來,道:「浩生哥!」

  可是,她聽到了自己這一下的叫聲,她自己也不禁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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