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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她講了一個字,突然頓了一頓,道:「他本來是可以勝得我的,但是他只顧護住玉琴這賤人,所以才落了下風,被我打傷了。若不是當時雪大,風大,又有血掌唐豪幫他,他定然走不脫的。」

  凃龍心中,將信將疑,道:「原來如此,那麼,由甘二叔陪你去可好?」

  凃雪紅大喜,道:「那再好也不過了,二叔,二叔。」

  甘德霖這時,剛向外走出,轉過了牆角,一聽得凃雪紅叫喚,連忙轉過身來,道:「雪紅,什麼事?」

  凃雪紅奔過去,道:「二叔,爹和我央你去陪我找兩個人,你可肯麼?」

  她十分乖巧,心知甘德霖是武林高人,絕不是自己所能頤指氣使的,是以她不說「爹命你陪我去找兩個人」,卻說是央請甘德霖幫忙。

  甘德霖笑道:「那自然可以。」

  凃雪紅一躍而起,發出了一聲長嘯,道:「走,快備雪橇。」

  甘德霖又道:「去找哪兩個人,可還是浩生麼?」

  凃雪紅咬著唇,點頭道:「是的。」

  甘德霖歎了一聲,道:「雪紅,我在天一堡中的日子雖然不久,但是浩生卻不是壞人,雪紅,就算找到了他們,你也別太為已甚了。」

  凃雪紅的心中大怒,但是她卻一點也不顯露出來,道:「二叔,你還未曾幫我找到那兩人,倒反幫著他們,講起話來了。」

  甘德霖笑了一下,轉過頭來,道:「大哥,這院子內的婦人——」

  凃龍歎了一聲,道:「我會小心防範的,二弟,你可得小心照看著雪紅啊!」

  甘德霖笑了起來,道:「大哥只管放心,雪紅就跟我自己的女兒一樣。」

  這時,獒犬的吠聲,已傳了過來,又有人奔了過來,道:「雪橇已準備好了。」

  甘德霖和凃雪紅兩人,一齊向外走去,出了堡大門,十六條獒犬,拉著一副雪橇,已在門外相候,兩人登上了雪橇,凃雪紅拿起了長鞭,「叭」地一聲,揮了下去,十六條獒犬,一起急吠了起來,向前飛奔而出,雪橇的去勢極快,迎面而來的寒風,勁疾無匹,簡直就如同千百柄利刃一樣,連甘德霖這樣的高手,也覺得難以再講得出話來了。

  其時,天色已然漸漸放亮了。

  大雪之後的天明,是十分奇妙的,光亮不像是從天上射下,而像是從地上冒起來的一樣,刹那之間,整個大地,便像會發光一樣地亮了起來,等到第一絲陽光,自天際射下之際,大地像是一大盆碩大無朋的炭火一樣,燃起一陣熊熊的大火。

  但是那種火光,卻只是一種極其微弱的溫煦,再接著,太陽浮了起來,光芒跟著上升,直到燦爛得連眼也睜不開來。

  天色大明瞭。

  在天色漸漸明亮,雪橇向前飛掠而出,濺得積雪激漩而起之際,在雪地上,卻還有兩個人,在緩緩地向前移動著。

  他們移動得如此之緩慢,以致乍看來,他們幾乎是靜止不動的一樣。

  實際上,他們卻是艱難地在向前走動著的,那是一男一女兩人,男的身上,只披著一件羊皮襖,那件羊皮襖像是被什麼利刃劃破過的,而且,上面還全是血跡。

  那女的披著頭髮,由於那男的身子,幾乎全倒在她的身上,她是吃力地扶著那男的一起行走之故,是以她的頭低著,以致一頭烏雲也似的長髮,將她的臉也蓋住了,看不清她的臉面。

  他們兩人在雪地中慢慢地掙扎著,終於,她的腳一軟,兩人一齊滾跌在積雪上。那女的連忙又站了起來,伸手去拉男的。

  那男的年紀還十分輕,大約二十三四歲左右,他十分瘦削,蒼白,從他緊抿著的嘴上,可以看出他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然而,也可以看出,他是一個真正的硬漢,不論怎樣痛苦,他都不會叫出聲來的。

  那女的連拉了他兩下,都未能將他拉得起來,這時,她已掠開了長髮,她的臉色,也同樣蒼白,而且此際她正在哭著。

  但是,這一切卻都無損這個少女的美麗。

  那真是一個絕頂美麗的少女,如果她不是哭,而是微笑地站在雪地上的話,那麼遇到她的人,一定會以為她是仙女,而不是塵世中的美女。

  她的美麗,是那樣的柔和、纖巧,使得人家對她,都容易自然而然地起一種憐惜之感。

  她,就是天一堡堡主唯一的愛女,凃雪紅的丫頭玉琴,而不消說,那男的就是堡主的外甥林浩生了。

  他們兩人在地道中,當血掌唐豪忽然不再要脅他們,而自顧自離開之後,他們簡直像是在做夢一樣,他們仍在地道中呆了許久,這才想起,現在是自己逃出去的機會。

  他們又在地道中爬行著,林浩生身受重傷,幾乎是玉琴托著他爬行了。

  而當他們爬到了地道的入口處時,又發現那所茅屋早已傾坍了,玉琴又用盡力量,才和林浩生兩人,一齊鑽了出來。

  玉琴的武功,乃是林浩生抽空教的,自然談不上有什麼根基。

  但是,她在筋疲力盡之後,卻還要拖著林浩生在雪地上逃命。

  他們絕不能就在雪地上停著不動,就算凃雪紅不再帶人追來,他們也會凍死、餓死在一望無際,積著厚雪的平原之上的。

  玉琴知道,他們要活下去,就得一直向前走,走,一直走到有人能庇護他們,能救他們為止。

  然而,這時候,玉琴雖然仍緊緊地握著林浩生的手,可是,她卻一點力道也使不出來的,她一面哭著,一面又跌倒在雪地上。

  林浩生在雪中掙扎著,他整個人都幾乎陷進了雪中,他的身上,有許多被軟鞭抽得皮開肉綻的傷痕,本來是熱辣辣地發痛的,這時被雪一浸,精神反倒一振,他掙扎著彎起身子來,手發著抖,撥開了玉琴額上披下的長髮,輕輕地抹著她的眼淚。

  他的聲音,堅毅而低沉,他道:「別哭,玉琴,你什麼都聽我話的,是麼?別哭。」

  玉琴仍然在抽噎著,道:「浩生哥,我們……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林浩生勉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來不致斷斷續續,他道:「你別哭,玉琴,你別哭,只要你肯聽我的話,就一定……有辦法的。」

  玉琴漸漸止住了哭聲,道:「浩生哥,你想,你的話,我怎會不聽?」

  林浩生緊緊地握住了玉琴的手,道:「那麼,這一句話,你是一定要聽的。」

  玉琴覺出林浩生的聲音,已顯得十分異樣,在她而言,聽林浩生的話,那乃是絕無疑問的事情,是以她連連點頭,道:「你要我做什麼,只管說好了。」

  林浩生喘著氣,道:「你若肯聽我的話,那就……好了。玉琴……你……一個人快走吧!你……別理會我,一個人快走吧!」

  玉琴本來,雖然已止住了哭聲,但是還仍然在不住地抽噎著的。可是此際,她一聽得林浩生這樣講,整個人都不禁呆住了。

  過了好半晌,才聽得玉琴顫聲道:「你……你說什麼?浩生哥,你說什麼?」

  林浩生歎了一聲,鬆開了玉琴的手,道:「你剛才講過,說是要聽我話的,你快走,一個人往南走,到關裡去,再也別回來,那麼,你還可以走得脫,如果你一定要拖著我,那麼……只是害了你自己。」

  玉琴這時候,卻不再哭了,她非但不再哭,而且,動作也鎮定了不少,只見她抹了抹眼淚,將長髮束到了頭後,道:「浩生哥,你是說,我們兩人,定然逃不出去的了,是不是?」

  林浩生急道:「我沒有這樣講過,我是說,如果你先走,我會設法跟上來的。」

  玉琴淒然笑了起來,道:「你在騙我,你說過絕不騙我的,何以你騙我?」

  林浩生掙扎著,像是想站了起來,但是,他的身子只是略掙了一掙,反倒又全跌在雪地之中了。

  玉琴望了他片刻,一聲不出,在他的身邊,躺了下來。

  林浩生髮出了十分乾澀的聲音,道:「玉琴,你這是做什麼?」

  玉琴緩緩地道:「我們如果可以逃得出,那就一起逃出去,如果不能,那我們就一起死。」

  林浩生歎著氣,道:「這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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