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鐵獄飛龍 | 上頁 下頁


  湖濱樓中的掌櫃和夥計,立時迎了出來,那兩駕車的禦者,別看他們身形高大,但是行動卻十分靈巧,輕輕一跳,已跳了下來,佇立在車門之前。

  這時,站立不動的人,人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只怕每一個人的心中都在想,若是我做了齊大公子,那該有多麼好!只有那公子哥兒一人,神情卻是和常人大為有異,他緊蹙著雙眉,像是有什麼極難解的心事一樣。

  車一停,那七八十名化子立時又鼓噪了起來,那兩名駕車的大漢,轉過頭來,向他們怒目而視。

  雖然是白天,但是當那兩名身形魁偉之極的大漢,向那些化子怒目而視之際,在他們的眼中,也射出淩厲之極的光芒來。

  那種光芒,有一股懾人的力量,令得七八十名化子,一齊靜了下來。然後,才聽得那兩名大漢齊聲道:「請公子下車!」

  他們一面說,一面自車門上,拉下一道梯子考,車門離地本不太高,是以那梯子也只有兩三級。但是梯子拉下之後,那兩人卻又打開了一卷三尺來寬,雪白,毛頭足有三寸來長的白狐皮墊來。

  那白狐皮墊十分長,不但鋪在梯子上,而且一直向前伸開去,直至鋪進了湖濱樓的門口,那顯然是供齊大公子踏腳之用的。

  那樣的白狐裘,珍異絕倫,尋常王公大臣,也難以有上一件,但是這齊大公子,卻用來製成了墊子,專供他踏腳之用!這等豪闊法,實在是令人咋舌的了!

  那公子哥兒緩緩地向前走出了幾步,以便在齊大公子下車時,可以將他看得清楚些。

  那人連忙跟在後面,也走前了幾步。

  只見那扇車門打開,一個身披重裘的人,自車門之中,跨了出來。那人的頭上戴著一頂銀光閃閃,毛兒又細又長,一時間竟看不出是什麼皮毛來的皮帽子,在帽檐之上,綴著一列明珠。

  那一列明珠,顆顆都有指甲大小,渾圓晶瑩,他身上則披著銀白色緞子的斗篷,下了車子,在白狐皮的皮墊上站了一站。就在此際,只聽得那七八十名化子又叫了起來,道:「齊大公子福壽無疆!」

  那人略抬了抬頭,他頭上所戴的那頂皮帽十分大,若不是他抬起頭來,是看不清他的臉面的。這時,他抬起頭來,才可以大致看到他的臉容。

  只見他的年紀還十分輕,膚色白得幾乎連一點血色也沒有,但是一雙眼睛,卻是黑白分明,極其有神。他在一抬頭之後,突然一揚手。

  隨著他的手從斗篷中揚了起來,只見半空之中突然生出一道金光,接著,便是一片「錚錚」之聲,他在一揚手之間,竟拋出了百來片手掌大小的金葉子,那些金葉子,每一片怕不有七八錢重,揚得滿天閃起金光,又一齊落了下來。

  那七八十名化子發了一聲喊,一湧而上,你爭我奪,轉眼之間,便將之搶了個乾乾淨淨。跟在那公子哥兒身後的那人歎了一聲,道:「唉,這大半個月來,臨安城中的化子,可個個全發了財,有一個還在城南,買了幾十畝好地,唉,明兒一早,我也去弄一套破衫來充化子。」

  那公子哥兒卻像是全然未曾聽得那人的話一樣,一雙眼盯在齊大公子的身上。齊大公子在拋出了那一疊金葉子之後,便不再理會,那兩個大漢,則一左一右,護衛著他,一齊向湖濱樓中走去。

  眼看他們三人就要走進湖濱樓了,忽然有三個人,氣急敗壞地奔了過來,到了近前,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公子,公子,丞相府有人來,在客店中等候公子,請公子快快回去!」

  齊大公子略停了一停道:「來的是什麼人?」

  他一開口,聲音十分清冷,聽來令人有十分異樣的感覺,那三人中的一個,忙遞上了一個大紅帖子,道:「他有名帖在此。」

  齊大公子接過了帖子一看,只見上面金印著三個大字:巴占魁。左下還有四個小字:湖北嶄春。

  這時,那公子哥兒更走得近了些,全神貫注,也向那名帖看去,等他看到了「巴占魁」三字之際,他面上神色略略一變。只聽得齊大公子立時道:「回客店去。」

  齊大公子一個轉身,便上了踏腳,進入了馬車的車廂,那兩名大漢的動作,更是快得出奇,轉眼之間,便捲起了白狐皮,推上了踏腳,飛身躍起,上了車座,皮鞭揮起,發出了「啪」地一聲響,那四匹雪白的白馬,已然撒開蹄兒,向前奔去。

  那公子哥兒一見這等情形,立時轉過身來,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一心以為可以到湖濱樓去享受美酒佳餚,但那人道:「你在此等我一等,我去去就來!」

  那人陡地一呆,忙道:「公子,這——」

  可是他只講了三個字,那公子哥兒身形一閃,一陣勁風,向他直撲了過來,令得他不由自主,向後連退了三步,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戰。

  等到他再定過神來時,那公子哥兒已不知去向了。那人不禁發了急,忙拉住了身邊的一人,問道:「你可曾看到剛才在我面前的那位公子,何處去了?」那被拉住的人瞪了他一眼,用力摔脫了衣袖,逕自去了。那人東張西望,口中還不斷在喃喃自語,道:「這位公子叫我在這裡等著,想必總不會白等的。」他翻來覆去講那兩句話,也不知講了多少遍,冬天日短,眼看日頭過了正中,便自偏西,那人等得肚中咕嚕咕嚕直響,偏偏又是站在湖濱樓的前面,陣陣酒肉香味傳了過來,更是唾涎欲滴。

  那人等得頸也長了,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忽然聽得有人叫著他的名字,道:「咦,這不是方七哥麼?何以在街上站立,卻不進樓去喝幾杯?」

  那人正是姓方,名七,一聽得有人叫他,連忙循聲看去,一看之下,卻又滿臉的高興,化為烏有,叫他的人,形容萎瑣,身形傴僂,不是別人,卻正是在湖邊弄猴兒的劉三!

  方七正在沒好氣,一口氣全出在劉三的身上,「呸」地一聲,道:「賊猴兒,你倒來消遣,何以你又不進樓去喝兩盅?」

  劉三倒笑了起來,道:「我是想進去喝幾盅,可是我不慣喝寡酒,若有人相陪時,我便去了。」

  方七「哈哈」笑了起來,道:「你若有銀子,叫粉頭陪你也有,何愁沒人相陪,快走,我在這裡,等一位公子,他才是邀我相飲的哩!」

  劉三笑道:「方七哥,公子哥彡[全是靠不住的,恃著自己長得俊俏,見了佳人,便如同沾了蜜糖的蟻兒一樣,如何還記得你?你看,這些銀子,夠謂得動你方七哥了麼?」

  這劉三一面說,一面便自袖中,摸出了老大的一個元寶來,正是十足的紋銀,怕都有二十兩重!

  方七的舌頭伸了出來,足有四寸長,縮不回去,他講話的聲音也變了,未曾飲倒先大了舌頭,道:「劉三……哥,你才去……打家劫舍來?」

  劉三笑著,道:「你理會這些做什麼?就算我真去打家劫舍,那砍頭坐牢,也全由我去擔當,卻是與你無干,不瞞方七哥說,我有一事相求,存心請七哥喝幾盅!」

  方七心中暗自咕嘀,心忖我又不是什麼有權有勢的人物,怎地這個說有事求我,那個也說有事求我,管他娘的,討擾他們一餐再說。

  方七想著忙道:「我們是自家人,說什麼請不請,倒是你這錠銀子不可就這樣拿著,常言道財不露帛,若是……被人搶走,可去不成湖濱樓了。」

  劉三嘿嘿笑著,收好了銀子,兩人一齊向湖濱樓走去,自有夥計招呼他們,覓到了座位,酒菜齊點了下去,不一會兒,紛紛搬了上來。

  酒至半酣,劉三才道:「方七哥,日間在湖邊,你見到那兩個怪人了?」方七一呆,道:「是啊,那兩個人,真怪得可以,一個叫半男半女,一個竟然叫倒行逆施,而且出言……驚人,不知是什麼來路。」,他酒已有七分光了,但是一提到那兩個怪人「出言驚人」,還是呆了一呆,四下一看,像是怕被人聽了去,劉三忙又道:「方七哥,你曾對那兩人,提起東天目神掌白大俠來?」

  方七按住了酒壺,聲音壓得更低道:「正是聽得人說白大俠到臨安,竟是為了岳元帥而來的。」

  劉三問道:「他想救岳元帥?」方七急著道:「我的爺,你怎麼大呼小叫?叫人聽到了,你我都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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