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鐵衣大俠傳 | 上頁 下頁
一七


  那兩下聲響,震得伍中年所睡的竹榻,軋軋作響,茅屋四壁,皆為之搖動,伍中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心中駭然,暗忖自己睡在榻上,一動也不能動,若是有什麼人來到,只怕要吃大虧。

  正在想著,又是「砰砰」兩聲,接著,便聽得「啊啊」一陣歡嘯之聲,從鄰室傳出,伍中年一聽便知正是那個來歷神秘的聾啞小兒所發,但是卻不明白何以將他的聲音,聽得如此清楚。

  只聽得幾聲歡嘯後,又是「砰」地一聲響,茅屋的竹牆,竟然倒了下來,那聾啞孩兒,歡嘯著跑了出來,來到伍中年榻前,嬉皮笑臉,神色高興之極,指手劃腳,口中「啊啊」亂言,也不知他講的什麼?

  好半響,伍中年才弄清楚,敢情那牆是被他撞倒的……

  這幾間茅屋,雖然只是編竹為牆,上面塗些泥土白堊,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推它也不是難事,但是以一個三四歲的小孩,竟然能將之撞倒,卻是令人不可想像的事。

  伍中年口不能言,無法與之交談,只得怔怔地望住他,正在此時,忽然又聽得「呀」地一聲,似有人推門而入,伍中年頭部不能轉動無法看見進來的是什麼人?

  但那孩子就在他的眼前,只見那孩子轉過頭去,天真的眼神中立刻現出了一絲恐懼的神情,向伍中年更靠近了些,那情景就像受了驚恐的雛雞,向母雞的翼下亂鑽一樣,極是得人憐愛。

  伍中年心中一怔,不知道那孩子為什麼突然間會害怕起來,只見他拚命搖頭搖手,顯然那進門來的人,正是在向他打著手勢,而他卻表示不願意。

  伍中年此時,真比自己遭受到危害,還要著急,他自己也說不出是為了什麼,會對那孩子這樣有緣,此時唯恐他被人傷害,但又苦於毫無能力去護衛他。

  心中正在著急,只聽得一個老太婆的聲音道:「赤血魔,你和這小畜牲打什麼手勢,裝神弄鬼地將他一把拖了去,不就行了?」

  另一個男人粗聲粗氣地道:「老鬼婆,你不知道這小畜牲氣力大得緊哪!」

  老太婆「嘿嘿」怪笑兩聲,道:「赤血鬼,虧你講得出這種事來,湖上臉面全都叫你給丟盡了!」

  腳步聲一響,伍中年只覺眼前人影一閃,翻起眼睛看時,只見面前已多了一個身高不滿四尺,尖頭尖腦,滿面皺紋,貌相極之醜怪的老太婆,右手拄著一支鳩頭拐杖,卻少說也有她兩個人那麼高,杖上鳩頭,大如銅錘,兩隻眼睛,是上佳的「祖母綠」鑲成,碧也似翠,一走過來,左手便近了起來,向那孩子打去。

  那孩子一側頭想要躲避,但是怪老太婆出手奇快,只聽得「叭叭」兩聲,左右開弓,兩掌已然結結實實,打在那孩子左右頰上,打得那孩子臉上腫起老高,頰上留下了極是明顯的一隻手印。

  孩子眼中,淚花亂閃,但卻抿緊了嘴唇,並不哭喊。

  伍中年見那老太婆出手如此之狠,對一個小孩子也下這樣的重手,心內大是不忍,眼中充滿了怒色,那老太婆卻只當沒有他這個人那樣,打完兩掌之後,一把揪住了小孩的沖天辮,在拐杖上一纏,便向外拖去,那孩子硬是賴著不肯定,向伍中年「啊啊」地叫個不已,但是總敵不過頭上疼痛,堅持了半晌,終於被那怪老太婆,拖開了三四步去。

  一拖開,伍中年便無法看到他們如何情形,只聽得孩子不斷亂叫,淒涼之極,但不一會,叫聲便漸漸遠去,終於聽不見了。

  伍中年眼睜睜地看著孩子被人擄去,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在心中歎了一口氣,暗忖:那孩子不知來歷,但一見那兩人,面上便露出了驚恐之色,分明是和他們相識的,那兩個人……那兩個……

  伍中年將兩人進屋後的情形,詳細地想了一遍,心中立刻閃起了三個字來……血魔門!在江邊被兩個人奪去的那柄形如彎月,血也似紅,含有劇毒的寶刃,水中仙江一統一見便叫出它的名字是「血魔刃」,而同時又問自己和「碧血神魔齊太媼」和「赤血鬼趙巴」兩人有什麼干係。

  那兩人的名頭,自己實在是聞所未聞,甚至連「血魔門」三字,也未曾聽說過,因此當時並不在意,剛才那兩人進了室內,自己雖只見了一個老太婆,但是那老太婆卻稱另一人為「赤血鬼」,說不定那老太婆就是什麼「碧血神魔齊太媼!」

  伍中年這一想,雖然弄清楚了那兩人的來頭,但是卻仍不明白他們何以要將那孩子擄走?一面耽心那孩子的安危,一面又焦急自己的處境,心中翻來覆去,胡思亂想,不多久,天色已然漸撕暗了下來,兀自未見蘇家姐妹回來,更未見儒俠顧文瑜的蹤跡,伍中年心急也無用,不如閉日養神。

  又過了片刻,忽然覺出眼前一亮,猛地睜開眼來,只見榻前一張小幾處,已然多了一盞油燈,燈光尚閃動不已,一看便知是新點著的,伍中年只當蘇怡蘇慧兩人回來了,但是隨即聽得一個陌生女子的口音道:「師叔,你看他被封的是什麼穴道?」

  那女子聲音,嬌脆動聽已極,說不出的媚人,令人一聽,便心中煩惱頓消,但是又生出另一股莫名的煩惱來,那股新生的煩惱,根本是無法形容的。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沉吟了片刻,接著便有一隻手按了上來,伍中年覺出那只手心滾也似蕩,顯然那人功力甚深,按了一會,道:「奇了,他被點的是什麼穴道呢?」

  那女子又急道:「師叔,你又說天下點穴譜,全在你心中,怎麼鬧了半天,敢情也看不出來!」

  那蒼老的聲音「哈哈」一笑,道:「哎喲!好侄女,你倒是真是厲害得緊哪,那小子是你什麼人,你要那麼著急?倒說給做師叔聽聽著,行不?」

  那女子「嚶」地一聲,大發嬌嗔,叫道:「師叔!」

  老頭子又笑道:「好!好!我不問!」

  兩人一面對話,伍中年仍感到那只手在他全身撫摸,雖然穴道未被人解開,也覺得甚是舒服,好半晌,老頭子歎了一口氣,道:「唉!今天真是考倒我了,乖侄女,我認罰,這人全身大小穴道,連附骨大穴,經外奇穴在內,無一被對,我真是沒有辦法可想,只有……只有……」

  那女子急道:「只有怎麼?」

  老頭子道:「除非找你師傅。」

  少女「嗯」地一聲,道:「師叔,若是能找師傅,我還會來找你麼!」

  老頭子道:「那也沒有辦法可想!」

  少女「哼」,地一聲,道:「虧得江湖上人叫你作『獨指仙』,原來你連解一個穴道都不會!」

  伍中年本不知那一個老者,和一個少女,是什麼來歷,但聽得他們的對答,像是那少女特地將老者請了來為自己解穴道的,也就心中安然,此時聽那少女講出「獨指仙」三個字,心中不禁凜然,暗忖:常聽得師傅陰陽叟單殘枝說,武林十大高人之稱,定下已有多年,在那麼多年中,不免高人迭出,有一個異人,四十歲頭上,才開始學武,苦練二十年,武功已然踏入一流境界,其人詼諧無比,精天下各種點穴之法,與人對敵,只以右中指應敵,人稱為獨指仙,其人最喜年輕人,常說自己因為學武之時,年紀已大,終於無法得窺學武的最高境界,年輕人就算一點武功不會,卻總是有希望的,因此遇有出身正派的青年俠士,往往肯將他一身絕學,傾囊相授,囑咐自己弟兄兩人,若碰到了一個紅臉白髯老者,不管他是不是獨指仙孫泗,不妨對之謙恭有禮,如蒙他傳授一套經外奇穴的點穴法,臨敵之時突然使出,便已然可增加不少威力!

  如今自己被封的穴道,竟連這個武林知名的點穴大家,都不能解開,可知扎手,難道就這樣死不死活不活一輩子麼?本來他已鐵飯碗打定了一死以求解脫的主意,就算此時知道了被人所點中的,乃是無法解開的死穴,他也不會怎樣難過,但如今卻只是不能動彈,並不能死去,這卻是比死更難忍受,因此心中大不是味兒。

  那老者的聲音靜了半晌,又道:「乖侄女,這人究竟是什麼人?」

  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近半個月前,我在金山,見他在追蘇家姐妹,那兩姐妹何等淘氣扮成了兩個面目可憎的人,隱身在一塊石後,他卻看不見,直跑到半山亭子上,突然發怒將亭子弄倒,石頭壓了下來,將他壓成了重傷,我才將他弄回去養傷,怎知離家多天,回來一看,卻已不見了他的蹤影,我想多半和蘇家姐妹有關,來此一看,果然不錯,只是他被人點了穴道,我才將你老人家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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