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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二


  冷雪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好一會兒,她才又緊握了侯銀鳳的手,道:「妹妹,你自小便和媽在一起,當真比我幸福萬倍,你……你可知道,我們姊昧兩人,為什麼從小便分離的麼?」

  侯銀鳳道:「我不知道,媽從來也未曾和我說起過我有一個姊姊,直到出了事後,我才知道。」

  冷雪急速地喘了幾口氣,想起自己一出世不久,便與父母分離,雖然謝蓮對自己極好,但總是孤苦伶仃,而長大之後,一切的遭遇,又是那麼不順利,到頭來,連一死以求解脫,都在所不能,竟要嫁自己根本不願意嫁的人,以絕心上人的綺念,免得他在武林之中,為人所恥,難以立足!

  冷雪越想越是傷心,只覺得氣向上湧,眼前陣陣發黑,想叫又叫不出來。侯銀鳳在一旁,只見她面色越來越白,也不禁大驚,叫道:「姊姊!姊姊!」

  可是叫了幾聲,卻一聲反應也沒有。這時候,沈覺非也忍不住,闖了進來。沈覺非才一進屋,一見冷雪這等模樣,呆了一呆,便放聲大哭起來!侯銀鳳頓足道:「虧你是男子漢大丈夫,還不快去將姚九霄放出,帶他到這裡來。」沈覺非方寸大亂,答應了一聲,便向外奔去。

  他來到了姚九霄雙手插人的那棵大樹之旁,「砰」的一掌,擊在樹身上,挲力將姚九霄震得直跌出了七八尺開外!

  姚九霄一個骨碌,站了起來。他剛一站起,沈覺非已趕到了他的面前,喝道:「快走!」

  姚九霄只見沈覺非淚痕滿面,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更不知沈覺非叫自己「快走」是到什麼地方去。他是個何等多疑之人,霎時之間,還只當沈覺非要害自己的性命,心中又驚又怒,暗忖不如先下手為強,送他回老家去再說!

  他殺機已起,裝作詢問,道:「上哪裡去?」

  沈覺非這時候,已經失魂落魄,呆了一呆,道:「你跟我走便——」他下面一個「是」字,尚未出口,姚九霄的手掌,已經疾揚了起來,一掌向他的胸口擊到!

  沈覺非根本未想及姚九霄會向自己發招,他甚至根本未曾看到姚九霄站在什麼地方,他的眼前,只是浮現著冷雪蒼白到如此可怕的面容!所以,當姚九霄一掌向他擊到之際,他根本來不及躲避,「砰」的一聲響,胸口已被姚九霄一掌,擊了個正著!

  姚九霄在擊出那一掌之際,已用足了九成以上的功力,因此這一掌的力道,也當真不弱。

  沈覺非此際的武功,自然遠在姚九霄之上。但是,他在喪神落魄、全然未有準備的情形下,突然被姚九霄一掌擊中,所中的又是胸前的要害,不禁也難以抵受。

  他身子一連向後退出了三四步,「騰」的一聲坐倒在地,眼前也感到了一陣烏黑。姚九霄也想不到自己一掌便會奏功。他一見沈覺非倒地,心中大喜,踏前一步,還等再發招。

  可是他為人極其精細,那一招未曾發出,便猛地想起,沈覺非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焉有一掌便被自己擊中之理,莫不是有詐麼?

  他一想及此,連忙向後退去,心中暗忖,此際不走,更待何時?身形一晃,向後疾退而出!

  他這一仔細,反倒令得沈覺非逃過了一個大難!因為,這時沈覺非坐倒在地之後,仍然是昏昏沉沉地,不知所以,姚九霄如果趕向前去,傾全力再擊沈覺非的天靈蓋上,沈覺非縱使功力深厚,不立時命喪,也必然要身受重傷!

  姚九霄走後,沈覺非仍然呆呆地坐在地上,心中茫然一片,幾乎連自己身在何處,都想不起來!

  侯銀鳳在沈覺非去後,按著冷雪的脈息,只覺得她的六脈,越來越是微弱,尤其是心脈,幾乎連覺也覺不出來。而看她的面色,簡直比死人還要難看!

  侯銀鳳的心中,不禁大是著急,望著窗外,卻又始終不見沈覺非回來。

  她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看著冷雪越來越是虛弱,而沈覺非又絕無理由離去如此之久,只得先點了冷雪的幾個要穴,將她殘剩的一口真氣穩住,不令散去。

  然而,她身形晃動,向外掠了出去。

  她來到了原來困住姚九霄的那棵樹旁,才看到樹身之上,空空如也,姚九霄早已不見!而沈覺非卻兩眼發直,淚如泉湧地坐在地上!

  侯銀鳳吃了一驚,真氣一提,相隔三四丈遠近,一個起伏,便自趕到。她到了沈覺非的面前,看出沈覺非的情形,也大是不妙,她不禁暗叫糟糕,心想一個命在頃刻,這一個又如此癡癡呆呆,這如何是好?

  她竭力定了定心神,叫道:「沈公子!沈公子!」

  可是她叫了兩遍,沈覺非卻恍若無聞。

  侯銀鳳踏前一步,倏地伸指,在沈覺非頭頂的「百會穴」上,輕輕一彈。那「百會穴」,乃是人生奇經八脈之總匯,即使是將要斷氣之人,那「百會穴」受了刺激,也會震上一震的。

  侯銀鳳一指彈出,沈覺非身形一震,猛地跳了起來,同時,他也「哇」的一下,哭出了聲來。侯銀鳳這才松了一口氣,道:「沈公子,我叫你來叫姚九霄,姚九霄他人呢?」

  沈覺非向侯銀鳳望了一眼,茫然道:「姚九霄?」

  侯銀鳳頓足道:「你這人究竟是怎麼了?」

  沈覺非仍是茫然道:「我怎麼了?我怎麼了?」他連講了兩遍,突然道:「我沒有怎麼樣,但是冷雪她!她卻要死了!」

  侯銀鳳心中暗忖,冷雪還叫自己代她安慰沈覺非,如今看這等情形,如何安慰法?

  當下,她「呸」的一聲,道:「你瘋了麼?姊姊好端端的,你為什麼要咒她死了?」

  沈覺非呆了一呆,道:「剛才,我……看到……她面色那麼難看,她……還有救麼?姚九霄,姚九霄……」他說到這裡,四面亂看,又叫道:「姚先生,姚先生!」看他的情形,敢情他剛才是為姚九霄擊倒的一事,他竟全然不知。

  侯銀鳳從來也未曾想到,一個人在方寸大亂之際,會出現這樣可怕的情形的。她吸了一口氣,道:「姚九霄早已走了,你還在這裡作甚?快跟我回去救姊姊吧。」

  沈覺非猛地省起,道:「不錯,只要我一升血,那麼冷姑娘便可有救了!」侯銀鳳見沈覺非終於講出了一句略為清醒一點的話來,心中又松了一口氣,本來她想說「快些走吧,遲恐不及了」。但是她卻未曾說出口來。

  因為她怕沈覺非一聽,重又發起狂來。

  當下,她拉了沈覺非的手,如飛也似,向前掠出,轉眼之間,便到了茅屋的面前。侯銀鳳並不立即進屋,在門外停了下來,沉聲道:「沈公子,你千萬記得,進了屋後,不論情形如何,千萬不能出聲。」

  沈覺非這時,心中的哀傷,實是難以言喻。

  他已變得一點主張也沒有,聽了侯銀鳳的話後,只是點點頭答應。

  侯銀鳳推開了門,向內望去。

  只見冷雪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雙眼似開非開,似閉非閉,眼光散亂,神情極其可怖。

  侯銀鳳心中吃了一驚,連忙一躍向前。

  到了榻前,她先探冷雪的鼻息,只覺得雖然氣若遊絲,但終算未曾斷氣。她這才向後招了招手,道:「你快進來。」沈覺非一見冷雪這等情形,早已呆了,直等侯銀鳳招手,他才進去。

  侯銀鳳一把抓住了沈覺非的手臂,指甲在沈覺非的手臂上一劃,立即劃出了一道寸許來長,深可三分的口子來,鮮血在傷口中流出,侯銀鳳一手又將冷雪的牙關捏開,令得自沈覺非身上流出的鮮血,全流入冷雪的口中,約莫兩盞茶時,她估計已有一升,便點穴止住了沈覺非傷口處的鮮血,低聲道:「你先到外面去休息一會兒,姊姊有了好轉,我自會來叫你的。」

  沈覺非默然不語,向外走去。

  他到了門口,才轉過頭來,指著冷雪,道:「侯姑娘,若是她不治身死,我也決計難以獨活,你說……我是不是值得嗤笑?」

  侯銀鳳一聽得沈覺非如此說法,心中不禁一陣激動,更其浩歎不已!

  她直到此際,才知道愛情的力量,是這樣的大。

  試想,冷雪和沈覺非之間,有著殺母之仇,但是,他們兩人之間,產生了愛情,不共戴天的仇人,卻變成了同生共死的情侶。

  她想及當沈覺非來到銀鳳谷之際,自己對他,也十分有好感。

  當時,自己的少女情懷,還以為那就是愛情了,如今看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當時,自己對沈覺非的感情,只不過是因為寂寞的銀鳳谷中,突然來了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所引起的好奇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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