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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可是,她既然已經到了這裡,自然不肯就此離去,忙道:「老丈,貴主人在何處,我去親自求他一下如何?」

  那老者苦笑了一下,道:「人人來到此處,皆是滿懷希望而來,失望詛咒而去,小姑娘,我在此多少年來,已然看得多了,看來令友傷勢頗重,你還是不要多耽擱時間,誤了令友性命的好!」

  董小梅一聽,不由得急得眼淚直流,道:「老丈,你……你叫我向哪裡去想辦法?」

  那老者歎了一口氣,道:「隨便你向哪裡去想辦法,那怕你對著一塊石頭去求情,也比向我主人求情,來得好些!」

  董小梅呆了半晌,道:「老丈,難道你從來也沒有看到過他出手救人麼?」那老者道:「那倒有的,共有兩次。」董小梅破涕為笑,道:「如此說來,我豈也不是全然無望?」

  那老者又搖了搖頭,道:「我說你別癡心妄想了,那兩次他破例出手,是他的妻子,求他救自己的兒子;也還哭求了七日七夜,另一次,乃是他父親求他,救他的兄弟,在他父親自紅杉坪上躍下喪生之後,他肯以出手相救!」董小梅一聽,宛若被人浸到了冰水之中一樣,渾身盡皆發涼。

  她萬萬未曾料到,自己的父親,人稱「冷面閻王」,已然是心冷面冷,到了極頭的人物,卻怎知世上,還有人比自己的父親更厲害!

  觀乎他連救他自己的兒子,都要他妻子哭求七日七夜,自己和沈覺非兩人,與他毫無淵源,就算求上七日七夜,他肯答應了,沈覺非也活不到或時候,豈非唯一的希望,也已斷絕?

  她呆了半晌,那老者又道:「小姑娘,你該死了這條心了?」

  董小梅想了一想,心忖綠髮婆婆,指點自己到這兒求醫之際,也早已知道事情並非易與,可知舍此而外,實是別無他法。反正離開此處,沈覺非也是一樣難活,何不在絕望之中,試他一試?

  因此她一聽得那老者如此說法,便道:「老丈,我還是要試上一試!」

  那老者搖了搖頭,長歎一聲,道:「世上迷途知返的人,又有多少?你既然還要試一試,我主人就在那間屋中」他講到此處,伸手向上,指了一指,董小梅循指向上看去,不禁一怔。那被老者,作為屋柱的四株紅杉,其高、直之處,尤在其他所有的紅杉之上,足有十餘丈高,筆也似直。

  就在那四株紅杉的頂,和那老者所居一樣,也懸空搭著一間屋子,隱隱看得到,還有燈光,射了出來。董小梅心忖,天下之大,當真無奇不有,居然有人,住在樹巔之上。

  她望了一會兒,心想以自己的功力而論,要上去,並不是難事。但如果負著沈覺非的話,一有失閃,卻是不妙。因此便向那老者道:「老丈,我那朋友,不知能否在這屋中,暫時存身?」

  那老者倒極是好相與,道:「當然可以。」

  董小梅跨進了屋子,將沈覺非放了下來,那老者向沈覺非望了一眼,又伸手按了按他的脈息,董小梅忙道:「他怎麼樣了?」

  那老者道:「我追隨主人多年,也已然略知醫理。小姑娘,難怪你不肯聽我所勸,只怕除了主人以外,誰也救不活他了!」

  董小梅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如果他活不了的話,我也活不成了。」那老者坐了下來,垂目不語,董小梅轉身走了出來,手足並用,抱著樹幹,「刷刷刷」地向樹頂之上,疾升而去。

  片刻之間,便已然來到了那間築在樹巔之上的屋子旁邊,只聽得屋中有人,以極其低沉的聲音呼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董小梅就著窗縫,向內看去,只見那屋中,放著許多古怪已極,見所未見,不知它們有什麼用處的奇異東西。

  那間屋子並不太小,足有兩丈見方,但是屋中簡直堆滿了東西,只有一條尺許寬窄的路,是留了出來走人的,在屋子中心,約莫還有三尺見方的地方,放著一張椅子,椅上坐著一個人,此際,正對著一隻放在他面前緩緩而動的猴子,在手舞足蹈,高聲叫嚷。

  董小梅向那人看去,只見那人,生得瘦削無比,簡直就是皮包骨頭,身量甚高,大約因為終年累月都坐在椅上,因此有些傴僂。

  其人的年齡,也沒有法子估量得出來,因為他滿頭長髮,胡亂地盤成了一個髮髻,頷下的亂須,長短不齊,像是順手一把一把,將之撕脫的一樣,看來實在像是一個在黑牢之中,不知道受盡了多少苦楚,數十年不見天曰的死囚!但是那人的一雙眼睛,卻極是有神,冷電四射,非同凡響。

  董小梅並不知道他是在為什麼而高興,正想要出聲時,只見那人雙手將放在面前的那只猴子,抱了起來,董小梅定睛一看間,不由得猛地吃了一驚。只見那猴子,上半截毛色漆黑,但下半截,卻毛色棕黃。

  那兩隻截然不同的毛色,自腰際分開,截然分明,絕不含混。

  董小梅心知一隻猴子,絕對不可能長著這樣兩種不同的皮毛的。

  原來,她又看到了在屋角處,有兩頭死猴,那兩頭死猴,均只剩下了半截,正是一頭黑色,一頭棕黃!董小梅本是聰明絕頂的人,一看這等情形,便已然知道,如今被那怪人抱在手中的這頭怪猴,一定是被那怪人,用什麼奇異的法子,各用一頭猴子的一半,拼成一頭,而居然還能活下去的!

  董小梅本身,雖然不懂醫道,但是她也聽人說起過華陀、扁鵲等聖醫,奪天地造化之功的本領,據說華陀,便能將人四肢支解,而又拼湊復原,然則觀那怪人所為,他醫道之深,只怕足可與華陀相比美了!

  她見那怪人本領如此之大,只要他首肯,自然便能救活沈覺非,是以心中高興,但是她卻又擔心那怪人不肯答應!

  她又在樹外,等了片刻,只見那怪人只是逗引那頭猴子,眉飛色舞,像是他心中,得意之極,董小梅心中暗忖,何不趁他正在興高采烈之際,開口相求?她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前輩……」

  她這裡才講出了兩個字,只見屋內那怪人,像是被她的聲音,猝然之間,嚇了一跳,雙手一松,那頭猴子,「啪」的一聲,跌到了地板上。

  那怪人急忙再將那頭猴子抱了起來時,只見那猴子腰際出血,眼睛翻白,已然死去!

  董小梅心中也大吃一驚,暗叫不妙,自己闖下大禍了!

  只見那怪人滿面是沮喪之色,緊接著,又變成憤怒之極。狠狠地將那頭死猴,摔過一邊,厲聲道:「外面是什麼人?」

  董小梅怯生生地道:「前輩可容我進屋來,面呈一切?」

  那怪人叫道:「你進來!」

  董小梅手一伸,推開了門,便走了進去,那屋子之中,怪味觸鼻,中人欲嘔,她當真不懂得那怪人是如何忍受得住的!

  她向前走了兩步,那怪人目中,定住在她的身上,董小梅給他望得不是味兒,正待開口講話時,那怪人已然喝道:「你來作甚?」

  董小梅道:「我……一個朋友,傷重垂危,求前輩來救治!」

  那怪人「呸」的一聲,一口濃痰,激射而出,向董小梅的臉上,吐了過來。董小梅急忙閃避時,竟未曾避開,只覺得右頰之上一痛,連忙伸手去摸時,卻又摸了一手黃膩膩的濃痰!

  冷面閻王董路,最具潔癖,寒梅谷中,連那個大石坪,也是纖塵不染,董小梅也和她父親一樣,最愛乾淨,如今摸了一手濃痰,想起還有痰貼在自己的面上,心口作嘔,又怒又急,不知怎麼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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