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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武林之中,有關大荒三老的傳說,多至不可勝數,但是神鶴上人所說的那件事,各人卻還是第一次聽到。

  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別人自也無法知道,因之神鶴上人講出之後,也無人出聲。

  神鶴上人自然也看得出眾人面上,大有不信的神色,是以他又道:「昔年我遨遊四海,曾在海之極東的一個小島上,遇到一個異人,他自稱是大荒島上唯一弟子,因了門規被逐的,曾和我暢談大荒三老武功的異特之處,是以我才知道的。」

  神鶴上人的這一番補充,聽來仍是十分無稽,眾人心中,也未必深信。

  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若是再說不信,那等於是看不起神鶴上人了,勢必引起衝突出來的。所以眾人都「噢」的一聲,道:「原來如此。」司馬天水更道:大荒三老,共有三人,一人到了中原,還有兩人呢?

  神鶴上人道:「那我卻不知了。」

  眾人又談論一會兒,司馬天水一揚手,快船又向金水幫的總壇劃去,眾人又再去聚會,商量如何分配人力,阻止金字牌北上的事情,暫且按下不表。

  卻說王竹心、雪花娘子和那異人的小船,一直向前劃去,穿進了密密層層的蘆蘋,又穿了出來到了遼闊的江面之上。

  小船一到了江面之上,那人也不再劃槳,只是由得小船順水淌了下去,他坐在船頭之上,雙手抱膝,一會兒解下葫蘆來喝一口酒,喝了一口酒之後,抬頭看去,又自半晌不語,看他雙眉深鎖,像是有極大的心事一樣。

  王竹心自始至終,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事,他也不知道雪花娘子何以會和那人有一塊同樣的玉玦,更不知道何以那人在雪花娘子還未開口之際,便連忙搖手說:「我不是你父親!」

  這時,王竹心實在憋不住了,低聲問道:「雪花,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雪花娘子低聲歎了一口氣,道:「這位前輩,他可以帶給我父親的消息。」王竹心心中「啊」的一聲,心忖:武林中關於雪花娘子的種種傳說夠多,但是卻也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來歷,連她那一身奇妙的武功,是何門何派,什麼人傳給她的,也是一個謎。

  事情既然是和雪花娘子的身世有關,可知那異人是絕無惡意的了,王竹心倒也放下心來。

  小船順流向下淌著,除了在船身之旁響起的汩汩水聲之外,一點別的聲音也沒有,極其寧靜。

  又過了半晌,才聽得那人道:「你……你是什麼時候開始,便只是一個人的?」

  雪花娘子心中一酸,眼中淚花亂轉,道:「我十二歲那年,聾婆婆就死了,一直到現在,我……都是一個人……在江湖上飄泊……」

  想是想起了這些年來,在江湖上所經歷的種種風險,在江湖上所受的種種委屈之故,雪花娘子話未曾講完,語音又哽咽了起來。

  那異人長長歎了一口氣,道:「這都是你父親的不好,幸而你總算已成人了。」

  雪花娘子問道:「前輩,我父親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異人搖了搖頭,也不知道他搖頭是什麼意思,然後才沉重地道:「你父親是我的結義大哥。」

  雪花娘子「啊」的一聲,道:「在金水幫總壇,你說過他已死了?」那異人的回答,卻有點不倫不類,道:「可以那麼說,可以說他已死了。」

  雪花娘子一怔。王竹心口快,已經道:「死了就是死了,什麼可以說死了?一個人沒有死,怎可以說他已經死了呢?」那異人轉過頭來,向著王竹心一笑,道:「你年紀輕,還不明白,至少有兩種人,雖然活著,但實際上卻和死人一樣的。」

  王竹心道:「請前輩指教。」

  那異人道:「第一種人,受了重傷,終年昏迷不醒,或者雖醒而不知世事,形同白癡,卻不是雖生猶死麼?第二種人,忽然之間,喪心病狂,了無心肝,人雖生而心已死,那也可以算已經死了!」

  雪花娘子的面色,變得蒼白之極,她的聲音也在微微發顫道:「然則我父親……是哪一種呢?」

  那異人又歎了一口氣,道:「我只不過打一個譬喻而已,你又何必認真。」那異人所講的話,言詞閃爍,令人難以捉摸,若說他講雪花娘子的父親是上述兩種人之一,聽他後來的講法,似乎又不像,但如果不是的話,又豈有第三種人,是「可以說死了」的?

  饒是雪花娘子是個透剔玲瓏、冰雪聰明的人,也難以明白那異人真正的意思是什麼。她怔怔地望著那異人,一言不發。

  那異人又道:「我遠渡重洋,來到中原,總算找到了你,你父親托我的事,我已做到了,我問你,你可願跟我回去麼?」

  雪花娘子道:「到什麼地方來?」

  那異人道:「那極東之海的一個島上,離陸地有十餘萬里之遙。」

  雪花娘子又問道:「我父親可在那島上麼?還是他死了,葬在那島上?」

  ▼第二十一章 天荒一老技懾群英

  雪花娘子本來是想借此一問,來弄明白她的父親,究竟是生是死的,可是她還是失望了,因為那異人的回答,極其模棱兩可,道:「都不是。」

  雪花娘子又道:「那麼我的母親是什麼人?」

  那異人搖頭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雪花娘子雙目之中,淚如泉湧,滾滾而下,顯見得她心中,十分傷心。她一面流淚,一面道:「聾婆婆臨死之際,曾告訴我說,異日必有人來找,持有和我所有的玉玦一樣的玉玦,那人便是我的父親。如今前輩說是受我父親所托,但是我父親是生是死,我母親究竟是誰,前輩卻又語焉不詳,雖說找到了我,前輩了卻一件心事,但于我何益?」

  她越講越是傷心,更是抽抽喳噎地哭個不已。

  王竹心的心中,大是不忍,忙道:「是啊,尊駕應該講個明白才是!」

  那異人低頭不語,過了半晌,才道:「那小島四季常春,恍若仙境,你去是不是?」

  雪花娘子忍住了哭聲,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道:「就算真是仙境,我也不去。」

  那異人也不說什麼,蕩起雙槳,連劃了七八下,小船箭也似的向前射出,轉眼之間,便靠了江岸,「呼」地拋出了鐵錨,道:「你既然不肯去,我自然也不便相強了。」

  他話一說完,身形一縱,一陣輕風,居然已經掠上了岸去!這卻是大出於雪花娘子的意料之外,忙叫道:「前輩,你何處去?」

  那異人站定了身子,道:「我本來是找到了你,將你帶回去的,如今你既然不願意去,這件事已經了結,我自然也離去了。」

  雪花娘子還講什麼,可是那異人的身形快絕,只看他每一步邁出,少說也有丈許距離,越邁越快,轉眼之間,便已不見了。

  雪花娘子本來還想揚聲叫喚的,可是在一個猶豫間,那人已走得蹤影不見了,雪花娘子也未曾叫出聲,頹然在小船上坐了下來。

  王竹心心頭,仍是一片迷霧,過了半晌,他才自己問自己,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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