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情天劍痕 | 上頁 下頁
一五


  老不死道:「好!在你武功未勝得過他們之前,不要興報仇之念,做得到做不到?」

  龔明想了一想,苦笑道:「我武功不如他們時,就算想要報仇,也是無用!」

  老不死點了點頭,突然一笑,笑得甚是古怪,道:「其實,到你武功高過他們時,只怕你也會不想報仇了!」

  龔明不知老不死語中另有深意,只當是老不死嘲笑他,面上不禁現出了憤然之色。

  老不死連忙說道:「好了,別再說了,你爹為了你好,將你打成了重傷,你先服下我這粒靈丹再說。」

  老不死一面說,一面從懷中摸出一粒朱紅色的丹藥來,塞入龔明的口中。龔明一張口,只覺得那丸丹藥,入口辛辣無比,似乎還有一股惡臭,忍不住想要吐出來時,丹藥卻已順津而下,吐不出來了。

  老不死笑嘻嘻地望著他,道:「你可記得你妹妹臨走時,你爹如何說法麼?」

  龔明道:「記得,爹叫她走得越遠越好,從此隱姓埋名,不要再提起原來的姓名。」

  老不死道:「是,我也要如此勸你!」

  龔明咬牙切齒,道:「我做不到!」他只講了一句話,突然覺得一股暖流,自腳底的「湧泉穴」起,直沖頂門的「百匯穴」,電光石火之間,連沖了三下,人已能站了起來。

  龔明心中大喜,連忙向老不死跪了下去,恭聲說道:「老前輩,弟子身負血海深仇,尚祈你收歸門下!」

  老不死「哈哈」一笑,答非所問,道:「那兩片圓竹令,你收了起來,足可供逃命之用,我走之後,你速速離開神龍堡,走得越遠越好,尋上一個三家村,去做做蒙館先生,了此一生吧!」

  ―面說,一面足尖一點,身形筆也似直,向上疾掠而起,向屋頂破洞之中,疾穿了出去!

  龔明忙道:「老前輩留步!」

  足尖一點,也想跟著躍出時,一運勁間,卻是躍高了兩尺上下,便自落了下來!

  龔明猛地一怔,再是用力一躍,可是仍然和上次一樣,只躍起了兩尺半高,便重重地向下落來,而且落地之後,腳底還好生疼痛!龔明心中猛地一驚,反手一掌,又向桌面拍去。

  那一掌,他已經運足了全身的力道。他在服下了老不死所給的那丸丹藥之後,身上的痛苦,已經全都消失,他當然以為自己的傷勢,已經完全恢復了。

  可是,剛才連躍兩下,和常人一樣,只能躍起兩尺高下之後,腳底心還一陣奇痛!

  龔明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連忙盤腿而坐,試運真炁,可是卻只覺得真炁渙散,用盡方法,也不能令得真炁凝於丹田!

  ―時之間,龔明心中,實是又急又莫名其妙,可是,他竭力鎮定心神,將老不死臨走之際的話,想了一想之後,便已明白自己的一身武功,突然之際盡皆失去,全是因為服了老不死所給的那丸丹藥之故!

  那丸丹藥服了下去,雖然令他傷勢痊癒,但卻也令他自己的一身功力,盡皆失去!

  龔明一想及此,心中百感交集,又恨,又怒,又急,又氣,虎目之中,不禁流下淚來!他生性剛烈無比,剛才,眼見父親慘死,也只是目射怒火,可是此際,當他想起自己十餘年苦練之功,一旦被人廢去,而且從此以後,多半與武無緣,不要說父仇如海,再也難報,連本身也當真形同廢物了!

  龔明想及此處時,心中的難過,豈是筆墨所能形容,又怎怪他流淚?

  當下他呆呆地站了半晌,才吃力地抱起父親的屍體,拾起了那兩片竹片,放入懷中,跌跌撞撞,來到了神龍堡外,以兩截斷金奪,在地上挖了一個大坑。

  若是龔明還在一天之前,做這些事情,實是片刻之間,便可辦好。

  可是此際,他已然和從來也未曾練過武功的人,一模一樣,直到天色大明,這才氣喘如牛,滿身大汗,將父親葬好。

  龔明站在父親的墳前,好一會兒,才喃喃地道:「爹,你叫我該怎麼辦?你叫我該怎麼辦?」倚在墳上,又自痛哭起來!

  如果他不是一個堅強已極的人,此際想起自己的一生,實在已是毫無希望,早已用斷金奪自殺而死了,但正因為他是一個性格堅強到無可比擬的人,所以他在痛哭之際,心中已經決定,一定要在萬萬沒有希望的可能下,開創出希望來!

  他哭了半晌,毅然地抹幹了眼淚,站直了身子,望著初升的旭日,正想大踏步地離開神龍堡時,忽然聽得身後一個少女的聲音道:「總算有一個活人!」

  龔明突然聽得有人講話之聲,心中不禁吃了一驚。尚未及等他回過頭來,那少女的聲音,來勢極快,竟然迅速到了他的背後,道:「喂,你是神龍堡中的什麼人?」

  龔明回過頭來一看,只見眼前站著兩個妙齡少女,一個身形頎長,長身玉立;另一個略矮些,朝陽照在她的臉上,顯得明豔照人,美麗至極。

  那年長的一個少女,面上的神情,甚是矜持,另有一股高責的神態,像是凜然不可侵犯一樣。但是那年輕的一個,卻是圓臉大眼,神情極為開朗,此際講話的,也正是年輕的那個。

  龔明聽得她語氣如此不客氣,心中不禁大是不愉,正想回答她們,看到自己身上,破破爛爛滿是泥汙的衣服,他心頭不禁一陣難過!

  僅僅在昨天,他還是神龍堡的少堡主,武林中多少人,因為尊敬他的父親,也連帶尊敬他,誰見了他的面,不誇獎他是武林的奇材?

  可是,在一夜之間,他卻失去了一切,失去得那樣乾淨,徹底,一點也不留!如今,他算是什麼呢,還是神龍堡的少堡主麼?

  因此,龔明呆了一呆,竟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好。那年長的一個,秀眉微蹙,已表示了不耐煩,但是她並不出聲。

  那年輕的一個,則面有慍色,大聲道:「喂,你是啞吧麼?我在問你,你怎麼不出聲?」

  龔明望了她們一眼,那年輕的一個又道:「師姐,你看他好沒禮,兩眼這樣的看人!」

  那年長的一個冷冷地道:「和他這種人,有什麼可以多說的?」

  龔明聽了,心中又不禁一陣難過,暗忖昨日你們見到了我,還不是一樣會叫我一聲龔公子?只怕我望你們,你們還會感到高興哩!

  但是,他心中所想的話,卻絕未說出口來,只是淡然道:「我是馬房一個專司喂馬的小廝!」龔明此際不但衣服破爛,全是泥汙,而且為了埋葬他的父親,弄得滿頭大汗,臉上也全是污垢,非但沒有一點學武之士的氣概,連他原來英俊之極的面龐,也為污穢所蓋,說是一個喂馬的小廝,確是令人相信。

  那年輕的一個「哦」的一聲,說道:「難怪那麼不懂規矩,我問你,神龍堡中的人,都死絕了麼?」

  龔明強忍住眼淚,道:「都死絕了!」

  那年輕的少女,作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道:「師姐,那我們就只好回去了。」年長的那個少女柳眉微蹙,道:「你們的少堡主,龔明龔公子,也已死了麼?仇人又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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