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情天劍痕 | 上頁 下頁


  只見在半明不暗的燈光之下,那人一身黑衣,身子並不高,手中執著一柄灰朴樸的長劍,同樣的長劍,他腰際還懸著七八柄。

  這一切,卻還不至於令得龔青娥如此害怕,最令人吃驚的,乃是那人的臉面!

  那人的臉上,簡直瘦得一絲肉也沒有,膚呈青色,眼泛死光,簡直像是死去了多年,屍體尚未腐爛的僵屍一樣!龔青娥一呆之際,那人手中的長劍,已倏地挺起,向她刺來!

  那人不但形容詭異絕倫,而且出手也是怪異到了極點,他站在龔青娥的前面,那一劍刺出,理應刺向龔青娥的胸口才是。

  可是就在他一劍刺出,灰撲撲的劍影揚起之際,彎了一下,那柄長劍,竟然變得自背後向龔青娥刺來!

  龔青娥在那人一劍刺出之際,勉力鎮定心神,皓腕翻處,中指已向劍背疾彈而出。

  可是那人臨時變招,簡直全不合武林招式的規矩,她那一指,自然彈空!就在此際,那人的劍尖,已抵住了她的背後,龔青娥一口真炁提起,正待身子向前跨出一步,暫時避開那一劍間,只聽得冷巷的陰暗之處,傳來了—聲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道:「且慢!」

  那聲音才起,那人便已抽劍後退,進退之速,當真令人疑為鬼魅!

  龔青娥一怔間,只見一個身形高大已極的人,已走了出來。龔青娥向之—望,不禁又倒抽了一口冷氣,只見那是個婦人,披著亂麻似的,色作灰白的一頭亂髮,兩眼綠光幽幽,一張臉上,佈滿的都是疤痕,行動之間,像是在地面飄來祺去一樣!

  龔青娥後退了一步,喝道:「你們是誰?」那婦人綠幽幽的眼光,向她望了一眼,嘴角牽動,向她笑了一下,她不笑倒還好,一笑之下,龔青娥更是不由自主,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

  只見那婦人向那人使了一個眼色,陰惻惻地道:「未到子時,且讓他們一家,心中難過點,嘗嘗死前的滋味再說,不必心急!」

  那剛才向龔青娥仗劍刺來的人,發出了「咭」的一笑,道:「說得是!」笑聲和語聲之難聽,更是難以形容,兩人同時身形飄動間,已經不見,倏來倏去,甚至令龔青娥疑心剛才只是做了一場龎夢!

  等兩人退身而出之後,龔青娥驚疑不定,又向前掠去,一面叫道:「爹,哥哥,你們在哪裡?」叫了幾聲,才聽大廳中傳來父親的聲音,道:「青兒,你還在人間麼?」

  聾青娥一聽得父親的聲音,心中才略松了一口氣,連忙身形一探,向大廳之中,馳了過去,晃眼之間,便已經沖進了大廳!

  只見大廳中,雖然同樣地燈燭輝煌,但是卻空落落的,只有龔耀武和龔明兩人!

  龔青娥才一進大廳,龔耀武便張開了雙臂向她迎了上來,龔青娥迅速投入父親的懷中,兀自驚魂未定,嬌喘一聲,道:「爹,嚇死女兒了!」

  抬頭一看,只見父親的面上帶著極其痛苦的神色,雙頰之上,已是老淚縱橫!龔青娥忙道:「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龔耀武道:「青兒,你先說說,什麼人嚇著你了?」龔青娥心中,尚有餘悸,道:「一個乾屍似的怪人,還有一個像夜叉一樣的婦人。」

  龔耀武像是並不感到意外,道:「還有呢?」

  龔青娥搖了搖頭,道:「我只是遇上了他們兩個人,他們說,讓我們一家,嘗嘗臨死之前,等待的味道。」

  龔耀武長歎了一口氣,身子猛地向後,退出了幾步,在一旁的龔明,已忍不住霍地站了起來,問道:「爹,來的究竟是什麼人?」

  龔耀武頹然地坐下來,龔青娥朝著哥哥,只感到莫名其妙。

  因為在她偷偷地離開神龍堡,去會華奇的時候,唯恐被父兄發覺,也曾來到大廳之旁,張望了一下,當時,只見父親紅光滿面,笑聲不絕,大廳之中,熱鬧之極,可是,前後相隔不到兩個時辰,大廳之中,竟變得如此慘切!

  她呆了半晌,只聽得龔耀武道:「青兒,明兒,我們大禍臨頭了!」

  龔明手一伸,將手中的「七指金奪」,「叭」的一聲,砸在桌子之上,奪上七指,立時深陷桌面之內,大聲道:「爹,你怎麼總是長他人威風,滅自己的志氣?」龔耀武並不出聲,呆了一呆,竟突然起身,向著龔青娥跪了下來!龔青娥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連忙也雙膝一跪,道:「爹,你……你這是作甚?」

  龔耀武老淚縱橫,道:「青兒,我有一事……求你!」

  龔青娥哭道:「爹,你有事儘管說,何必這樣?」龔耀武一聲長歎,站了起來,伸手入懷,取出了一隻寸許見方的玉盒和半面小旗來。

  那半面小旗,只是一個三角,紫底白花,旗上繡的,乃是一朵白色的薔薇花。當然也只有一半。龔嫌武簌簌發抖的手,將那半面小旗展開,看了一會兒,又團成了一團,連那只玉盒,一齊塞到龔青娥的手中,道:「青兒,爹求你的事,你無論如何要做到!」

  龔青娥淚如泉湧,道:「爹,你只管說吧!」龔耀武道:「盒中放的,便是你爹珍逾性命的烈焰珠——」龔耀武才講到此處,龔青娥的心中,已經猛然一怔,道:「爹,你將烈焰珠給我麼?」

  龔耀武淒然道:「是,青兒,近一月來,你幾次問我要烈焰珠一看,我都沒有答允你,那並不是爹不疼你,而是那烈焰珠,乃是邪派中,人人覬覦之物,到了你的手中,只怕一不小心,便會被人奪走!」

  龔青娥哽咽道:「爹,我知道的。」

  龔耀武又道:「如今,你爹爹眼看性命難保了,你哥哥又不肯走,我只得將烈焰珠給你,你要切切記得,絕不可在人前露眼,你一出大廳,便雙手將那半面小旗展開,不必慌張,緩緩走出,一定可以出得神龍堡去的。一出神龍堡之後,卻需越快越好,向外馳去,聽得任何聲音在喚你,即使聽來,像是我的聲音,或是你哥哥的聲音在叫你,都切切不可回頭,走得越遠越好,從此以後,更要隱姓埋名。」

  龔青娥聽得父親一口氣講完,心中實在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本來,在她而言,既能得了烈焰珠,又能夠離開神龍堡,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

  可是,她卻又在父親的口中聽出,這一去,無異已是生離死別,以後人鬼殊途,再也沒有相見之日,因此,她心神交戰了半晌,竟不知如何回答!襲播武見她呆立不語,心中更急,道:「青兒,你哥哥不肯離去,我已心痛欲絕,你……你難道還不聽我的話麼?」

  龔青娥哭道:「爹,那麼你們——」她話未講完,龔明已然沉聲道:「妹妹,你還不走,更待何時?」

  若是依著龔青娥本來的脾氣,她是決計不肯就此離去的,可是,在神龍堡外,她最心愛的華奇,卻正在引頸盼望,等著那顆烈焰珠!

  龔青娥本來一直將自己和華奇相識一事,瞞著父兄,此際,她突然感到了一陣內疚,道:「爹,我還有一事……」她尚未將事情說出,龔耀武面色陡地一沉,道:「青兒,你再要不走時,我先死給你看!」

  龔青娥哭道:「爹,阿哥,仇人當真如此厲害麼?」龔明慨然道:「妹妹,你放心去吧。」

  龔青娥望了兩人一眼,突然又撲入了父親的懷中,龔耀武也情不自禁地將她緊緊摟住,可是片刻之間,龔耀武雙臂突然一松,右手托住了龔青娥的腰際,向前猛地一送,一股炁勁,將龔青娥身不由主地湧了起來,平平地向外,湧出了兩丈,正好落在大廳門口。

  龔青娥又淒然地向站在大廳中的父兄,望了一眼,淚如雨下,將烈焰珠揣入懷中,依言雙手展開了那半面小旗,向外緩緩走去,只聽得大廳之中,龔明問道:「爹,敵人分明尚在神龍堡中,妹妹一人,闖得出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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