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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羅征在一旁也看得清清楚楚,但實在想不起誰和自己有這樣的深仇大怨,要傷害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人,來嫁禍於己!

  雪上飛甘柯回過頭來,向羅征和莊頓各望了一眼,又向眾人拱了拱手。歐陽黑還在大叫道:「老頭兒好大氣力,快還我大鐵牌來!」

  羅征道:「黑兄且住口。」歐陽黑鼓起了嘴生氣,舉止動作,皆天真爛漫,雪上飛甘柯一舉「仙人掌」,道:「鐵盆老人在仙人掌上鑄有字句道:『妄殺一人者,死無赦。』他人雖不在,我們代他行刑,諒無不可!」

  他話說到一半時,屋頂上已傳來一陣陰惻側的笑聲,但音甚低微,眾人俱為莊夫人死象所吸引,又憤慨武林中出了這樣一個敗類,誰都沒有注意。

  待到雪上飛甘柯講完,羅征剛想辯駁時,那笑聲驟然之間加強,屋中十一二人,倶是武林高手,但驟出不意,個個都吃了一驚。

  只聽得笑聲不絕,而在笑聲之中,又多了講話的聲音,問道:「大鐵牌是誰的,我來還他!」

  半天雲莊頓等人倶都認出,屋頂上那人,既能以在笑聲不斷中,開口講話,則其內功之高,斷已不同凡響,莫非鐵盆老人趕到不成?都是一愣,一齊抬頭看去。

  只見「刷」的一聲,剛才被半天雲莊頓以一招「朝天一柱香」在歐陽黑手中生生格飛的那面大鐵牌,已自屋頂破洞中,掉了下來。

  奇怪的是,下墜之勢,並不很急,與大鐵牌本身重量,大不相稱,歐陽黑不知究竟,一步跨過,便要去接,羅征在叫道:「黑兄不可!」淩空一掌揮出,將歐陽黑阻了一阻。

  那塊自屋頂下墜的大鐵牌,到了此時,下墜之勢,也突然加快,「噗」的一大聲,擊在地上,直插了下去,三尺來高的一面鐵牌,直沒入地下,只留下一寸來高在地面。

  歐陽黑看得咋舌不止,但他尚未能明白真正的厲害之處,其餘人卻已全看明白。

  那鐵牌沒土,在屋中諸人,倒有一多半相信自己也能做到,但最難的是鐵牌下墜之時,其勢甚緩,這種將內力運到恰到好處,已證明那人內力已到了收發自如,圓熟已極的地步,再加上鐵牌雖已深淪地內,但地上所鋪的青磚,在鐵牌周圍的,卻一絲裂痕也沒有,連磚屑也不曾飛起一點。

  這分明是柔勁中的極上乘手法,與「隔山打牛」,全屬一類,當世之中,能使此種手法的人,已經不多,因此各人在未知來者是敵是友之前,都一齊向旁閃開。自那人發話,到鐵牌陷地,原只是一瞬間的事,眾人剛閃開,又是一陣陰惻惻地笑聲過處,藍影一閃,一個濃煙也似的藍色人影,自空飛墜,立於就地。

  羅征一眼便認出,來的正是藍無常,此時他自身的處境,已是危殆之極,但一見藍無常,心中不禁「怦」的一跳,暗叫糟了!藍無常在此現身,莫非方幽蘭已經遭了他的毒手?

  向前走了一步,只見藍煙之中,晶光四射,藍無常向他看了一眼,又是一個大轉身,冷冷地道:「半天雲,別來無恙?」半天雲莊頓喝道:「你是誰?」

  藍無常哈哈大笑,道:「老莊,你真是越老越悖了,做生日送大禮的老朋友,也記不起了麼?剛才我從大廳上來,那兩口棺木,你絲毫未加移動,可算是識趣之至!」

  此言一出,全屋人皆為之震動,這許多人中,雖然早年有曾經見過藍無常兩三面的,但其時藍無常天藍寶紗尚未織成,並不是如今這般似人非人,似煙非煙,連形狀都看不清楚的怪樣。

  不是他自己講的,眾人當真不知他便是藍無常。半天雲莊頓的客廳中突現棺木,送禮來賀壽的人,賀禮皆被人在半路上莫名其妙竊去之時,心中雖也吃驚,但想起自己家中,高手雲集,任何人尋上門來,足可抵擋,因此還不怎地,怎麼也料不到藍無常近四十年來,未在江湖上露面,剛才露了那一手,武功竟已超凡,心頭大震,勉強笑道:「原來真是好朋友到了!敢請暫候片刻,容老夫將一件大事先做個了斷如何?」

  藍無常陰惻惻一笑,道:「什麼事如此要緊,若是莊老英雄死不瞑目,在下當可代為效勞,還有幾個好朋友要我送棺材去,恕我不能久待!」

  聽他語氣,像是誠心誠意,為友服務,怎想得到他是為了取半天雲莊頓的性命而來呢!

  半天雲莊頓苦笑道:「藍無常,這事你代管不了,在你來到之前,拙荊已被人害死,仇人現在此處,等我報了殺妻之仇後,咱們再作道理便了!」

  藍無常像是一呆,仰天哈哈笑道:「老莊此言差矣!」半天雲莊頓向甘柯等人,使了一個眼色,六七個高手一齊會意,道:「藍無常,請到大廳中坐坐再說。」一面說,一面散了開來,已成了個將他團團圍住之勢。藍無常則仍是凝立當地,不動聲色,冷笑道:「老莊,你請的幫手不少啊,秦中六友,來了三個,還有鼎鼎大名的神拳無敵林開碑!」

  甘柯道:「藍無常不必多言,到時候只要你依昔年所定戒律,將送棺木來此的道理說出,咱們定不動手相助便了!」藍無常仰天一笑,道:「一起上又怕什麼!」

  半天雲莊頓已向羅征一步一步走去,甘柯手臂一抖,將仙人掌向羅征拋;去,道:「姓羅的!使出你一身看家本領來動手,以免死的不甘心,道我們以欠壓小!」

  羅征一探手接過,心想這群人倒個個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漢,只惜未明其尹另有曲折,以致生了誤會,想了一想,侃然道:「莊老前輩再容我講幾句話!」

  半天雲莊頓已然離他不到五尺,一掌也已緩緩揚起,聞言將手掌順手在一隻紫檀木的茶几上一按,「哢嚓」一聲,將茶几壓成了幾片,道:「說!」

  羅征便誠心誠意,將自己如何要去尋他報信,如何在長廊上被人嫁禍等空過,照實說了。

  半天雲莊頓呵呵怪笑道:「說得妙!編得好!」又向前跨了兩步,長達胸前的銀髯,已然根根揚起,幾乎拂到了羅征胸前,羅征感到幾乎每一根銀髯,爹蘊有極大的力量,知道自己這一番話,不容易令人相信,這半天雲莊頓,句外功俱綠火候,不是等閒之輩,五內如焚,道:「後輩語盡於此,前輩不言,後輩要無禮了!」

  半天雲莊頓冷笑道:「好一個守禮的君子!」一蓬銀髯,向下一沉,一掌爪到。

  羅征連忙向側避開,突然人影一閃,何玲已然攔到了自己的前面,嬌呼宣:「莊老伯,征哥不是這樣的人!」

  半天雲莊頓那一抓的去勢極猛,何玲又是突然閃身過來阻攔,全無防備。

  主頓急忙收勢時,掌風所及,何玲已是抵受不住,「嚶」的呻吟一聲,倒在地匕,紅噴噴的俏臉,立時其白如紙,一望而知,已是受了內傷。

  半天雲莊頓呆了一呆,羅征心中大受感動,俯身將她扶起,道:「何姑浪,你何苦來!」

  何玲微睜星眸,低聲道:「征哥,我是心甘情願的!」羅征歎了一口氣,氧想不到自己一時趁興,因為兩個月後開封府神威鏢局與琴仙方玄之約,為期尚遠,便到大名府一行,想趁機多約幾個幫手,竟會惹出這樣大的事長,黯然無語中,只聽得藍無常道:「老莊,我向來算賬,是驢子打滾的算去,這小姑娘無辜被你打傷,照我的算法,已要你償命,更不屑提往賽了!」

  半天雲莊頓無意中將何玲打傷,心中也是後悔不已,但要他在口上認錯,那還不如將他殺了算數,冷笑道:「隨便你怎麼算法,她師父雲中雁沈嗣自會!長找我算賬,不用你關心。況且她不問情由,庇護死有餘辜之人,亦應略受惡戒!」

  藍無常怪笑一聲,道:「誰死有餘辜?老莊,你認錯人了!下手殺尊夫人醤約,正是藍某人,可笑你無力護妻,卻亂找人家小夥子的晦氣,好不識羞!」

  眾人大驚道:「此話當真?」

  藍無常並不置答,只是身形微動,罩在他身上的天藍寶紗,也抖動起來,倏大倏小,倏高倏低,詭異之極,向羅征道:「小夥子,速回青城山六盤峰去,別在這裡踏渾水,你道這裡那些人,個個不是豪俠便是英雄,真是名符其實的嗎?」

  此時,眾人心中,已有一多半相信事是藍無常所為,只有羅征心中,絲毫不信,若從要在自己身邊,不為自己所覺,將「仙人掌」盜去,又在送回時一眨眼便不見的本領來看,藍無常的武功,自然綽綽有餘。

  但是那真凶,又分明是存心嫁禍,若說是藍無常記掛著豔魂堡上,自己與他的過節兒,也無不可,但卻斷無忽然間自己又承認,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救自己於危境,在一出事的時候,他倒的確想走了算數,等事情弄明白了再說,但他究竟不是脫身不理的小人,聞言慨然道:「藍老前輩,你何苦認自己是真凶,而令那下手殺害莊老太太之人,逍遙無事?此人立心嫁禍於我,我也真想要會會他,看究竟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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