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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當江上燕箭也似躥上玉女峰時,伸手便奪于六手中短劍之時,火魈雪魅便知事已敗露,當下一打眼色,向何岳、鄒心怡兩人招了招手,趁著混亂之時,飛也似下山去了。

  他們因走得早,並無人覺察。

  待到江上燕說明原委,四人早已出了羅浮山。

  雪魅火魈兩人見功敗垂成,不由得越想越氣。

  火魈奇道:「奇了,江上燕為何知道我等在天地會中?」

  雪魅道:「還用問嗎?定是你走時,下手不夠重,那小子並未死去,江上燕一來,自然什麼全講給了她聽!」

  火魈一拍腿,道:「照啊,這一男一女,定然還在那林子附近,非得我們去出氣不可!」

  四人計議定當,便徑撲那處而去。

  趙敞休息一陣,真氣勉強已能運轉,但人仍是疲乏不堪,為火魈掌緣所觸之處,更是痛如火焚,寥燕秋則一會兒兒哭,一會兒兒笑,趙敞反倒要安慰她,夜雖深,而兩人仍未睡著。

  寥燕秋心想自己死也快死了,那晚的事,可得和師哥講明瞭才行,但又不知從何說起,便歎一口氣道:「唉!蓮師姐實在也是情愛專一之人。」

  趙敞聽了,只在喉間「哼」了一聲,不言不語。

  寥燕秋道:「敞師哥,你心中定然怪她和你私訂終身,卻棄你不顧,是不是?」

  趙敞仍不言語。

  寥燕秋自言自語地說道:「唉,真快啊,不知不覺,已快兩年了,那晚上你肩頭挨了慈雲寺那賊禿一鐵砂掌,也正在傷重著呢?可是嗎?」

  趙敞想起那時情形,心中仍覺難過,道:「小秋,別說了!」

  寥燕秋苦笑一下,突然放尖了喉嚨,像一年半前一樣,學著麥蓮的腔口,道:「我答戲給你做妻子,你安心養傷吧!喬師叔說,你吃了四顆三冊……」話還未講完,趙敞已然彎腰坐起,怒道:「小秋!」寥燕秋道:「怎麼啦?」

  她剛才所說的幾句話,正是當年所說的,一字不易。那兩句話在趙敞的腦海中,比任何話印象都深,這時候焉有聽不出之理?只當寥燕秋在學著取笑於他,因此有此一喝。

  寥燕秋反問一聲之後,他已氣得說不出話來,寥燕秋歎道:「敞師哥,敞師哥!你一直當答應做你妻的是蓮師姐嗎?那一晚上,她早已隨了師父,到廣州城中,探聽消息去了,來看視你傷勢,被你問願不願意嫁你為妻的是我!」

  趙敞不禁聽得呆了,問道:「小秋,你此言可真?還是為了怕我傷心,才說這種話的?」

  寥燕秋道:「我都是快死的人了,還騙你做甚?」說著,自懷中摸出那塊古玉來。

  這塊玉,她曾在茂名縣城黃皮狼所設的賭館中輸了去過,後來又趁亂撿回,一直珍藏身旁,摸出之後,向趙敞遞去,道:「你看,這是什麼?」

  趙敞見了,再想起麥蓮和江上燕都不認賬的事,方始信了,心中不禁惘然道:「原來蓮師姐從來也不曾喜歡過我!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寥燕秋接口道:「她自始至終,就只愛鄭可一人。那一天,鄭可給喬二叔打了下山之後,她便失魂落魄地玩那對羅浮仙蝶,只有你自己傻!」

  趙敞突然坦然笑道:「小秋,說真話,早在去年,我見了蓮師姐如此行徑之後,心中也已不喜歡她了!」

  寥燕秋並不知道此乃趙敞寘心話,她一直以為趙敞不領自己的情,乃是因為癡戀麥蓮之故,她不知道趙敞是老實人,不似鄭可那樣,善解風情。因此寥燕秋多次暗示,趙敞卻全不瞭解寥燕秋的心情,倒使得寥燕秋以為他還在苦戀麥蓮。

  當下,寥燕秋心中也是半信半疑,道:「真的?為什麼?」

  趙敞想了一想,道:「我覺得……覺得蓮師姐自從下山以來,所作所為,不是我所想像得到的,她全然與師父教導我們的做人道理不一樣!」

  趙敞好不容易將心中的想法表達了出來,寥燕秋心中一陣歡喜,但一想到自己性命將盡,暗想現在雖是講明自己心跡的最好時候,但敞師哥是癡情之人,不要反倒惹他難過終身?因此暗咬銀牙,不聲不響。

  趙敞見她不出聲,倒想起她的言語中,有許多可思的地方,苦苦一想,不覺恍然,心中不禁叫道:「啊呀,敢情小秋,她……她在暗戀我?」

  他雖已悟到此點,但卻不好問的,因此也不出聲起來。

  此時夜已深了,周圍一片靜寂,兩人默默相對,倶都看著那如豆的燈火。寥燕秋又歎了一聲,忽聽門外有人講話之聲,道:「這間屋子邪門,這麼晚了還有燈,非去看看不可。」接著,是幾個人同時答應之聲。

  寥燕秋和趙敞一聽,便是一驚。

  寥燕秋「霍」地跳了起來,四面一看,見屋後有一扇窗戶,忙道:「敞師哥,快從窗口爬出去。」

  趙敞也知事急,掙扎著爬了起來,剛從窗口跌落地上,已聽得有人敲門之聲。

  剛才那一下叫喚,正是火魈之聲,兩人知道不要說受傷,即使未傷,亦非其敵,所以見機便逃。幸而窗後野草叢生,趙敞跌出,並無聲息,兩人在草地上爬了幾步,聽得「啪」的一大聲,接著又是兩聲巨響,想是門已被人撞開。

  寥燕秋傷勢較輕,爬在前面,趙敞則爬出三丈來遠,已是氣喘如牛。

  寥燕秋急得心撲通撲通亂跳,又聽出火魈的聲音,自屋中傳出,道:「被頭尚溫,人還沒有走遠,不管是誰,追到了再說!」

  趙敞聽了,叫道:「小秋,你快逃走,我傷重……爬也爬不動了!」

  寥燕秋嗔道:「敞師哥,你怎麼老是這樣,就是不知道人家……人家死也願意跟你在一塊兒!」趙敞活到那麼大,還有哪一個女子對他講過這類的話?實在來說,一個男子一生之中,若有一個女子對他講過這樣的話,真可以無憾了,因為若不是有極深的情愛,誰肯講這樣的話?

  因此趙敞心中一陣甜蜜,氣力倍增,道:「不!我們要活在一起,尚未落入人手,何必想到一個死字?」

  這一問一答,實在已勝過花前月下,千萬句綿綿情話。世界上凡是最真摯的物事和事情,也是最簡單的,樸實無華的。表面上彩色絢麗的,倒反而空無一物。趙敞和寥燕秋兩人,此時只在危急關頭講了兩句話,一個道:「死也願意跟你在一塊兒」,一個道:「我們要活在一起」,何等簡單,何等樸實,但也將兩個誠擎的心靈綴在一起了。

  寥燕秋心中大感動,伸手捏住了趙敞的手,兩人一起緩緩向前爬去,又爬出一丈來遠,忽見前面水光掩映,寥燕秋直起身來,向後一看,只見四條人影已散了開來,前面枯葉叢生,乃是一個大水池,暗想除了躲落水中以外,再也無法可想,忙附耳對趙敞說了。

  兩人一起慢慢將身子浸入水中,折了兩根蘆葦,那蘆葦乃是空心之物,兩人含在口中,連頭都浸入水中,只覺奇寒澈骨,不一會兒,趙敞又覺得肩頭中掌處一陣清涼麻癢,說不出的舒服還是難過,又不敢動彈,怕弄出水聲,直在水中浸了約莫大半個時辰,寥燕秋才慢慢探出頭來,四面一看,靜悄悄的,並無人聲,估念火魈已領人走開,剛想爬起,忽然見屋中又有聲息。

  其實,此時在屋中的乃是江上燕,但寥燕秋怎知道?嚇得又「咚」的一聲,沒入水中,再等了約一個時辰,天已魚肚發白,方敢出水,趙敞也跟著爬出。

  寥燕秋無意間向趙敞肩頭一望,不由得渾身汗毛直豎,尖叫道:「敞師哥,你看你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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