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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寥燕秋吃鄭可的苦頭,雖不如趙敞之多,但從鄭可敢如此遺棄麥蓮一事看來,心中已深知他絕非肯就此服帖的人,這是說不定有什麼奸計在,但一時又不能洞悉,因此一聲不出,只在一旁冷眼觀看。

  上船西行,中午時分,便到了廣州。

  廣州城內,已極為紊亂,雪魅怕在城中生事,便主張繞城而行,趙敞也希望早一天到羅浮山,便連聲稱好,當晚便過了增城,連夜趕路,撲向羅浮山而去。

  那一晚月色昏暗,夜梟鳴聲不絕,天時又冷,北風夾著夜梟之聲,給人以不祥的預兆,趙敞和寥燕秋並肩走在前面,雪魅火魈在後緊緊地盯著。

  寥燕秋暗中留心,千面郎君鄭可不知有多少機會可以逃脫,但是他卻始終不逃,還與雪魅火魈鬼鬼祟祟商議些什麼。

  她心中已經斷定三人此番上羅浮山去,一定沒有安著好心,她又得不到機會和趙敞說,此時眼看已將到了,再要不說,哪裡還有機會?可是雪魅又到底是將自己從南明兵丁中救出來的,因此好生委決不下,半晌,才悄聲問道:「敞師哥,要是你只有三天的命了,這三天裡,你做些什麼?」

  趙敞歎了一口氣,想了半晌才道:「要做的事,可多著啦!咦!小秋,你問這些幹嗎?」

  寥燕秋幽幽歎了一口氣,又道:「敞師哥,要是有一個人,救了你的命,你怎麼辦?」

  趙敞脫口答道:「自然報答他。」

  寥燕秋又道:「如果這人是個極壞的壞人……譬如像千面郎君那樣,你又怎麼樣?」

  趙敞道:「那就不同了,他幾番投靠清廷,與我們為敵,個人恩情在其次,便絕不能放過他!」

  寥燕秋聽了,心中一驚,她對趙敞佩服之至,暗道如此說來,莫非我做錯事了?便將聲音壓得不能再低,道:「敞師哥,照你這樣說法,火魈雪魅兩人雖是救了我們性命,也不應幫他們的忙?」

  趙敞沒有聽清楚,笑道:「小秋,你亂說什麼?我們寧願死了,也不願意讓這兩人來救咱們的啊!」

  寥燕秋仰起頭來,睜大眼睛向趙敞看了一會兒,趙敞突然覺得她這對眼睛,已不再是小姑娘的,而是大姑娘的了,不禁被她看得有點害羞。

  寥燕秋又道:「敞師哥,你怎麼啦?如果在肇慶,我們被兵圍住了,逃不出去,你寧願死了,也不願叫火魈雪魅救你的性命?」

  趙敞斬釘截鐵地道:「死在自己人手裡,總比被清廷救活的好!」

  寥燕秋不禁全身為之震動,半晌方道:「敞師哥,這事難辦了,救咱們的,正是火魈雪魅!」

  趙敞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站住,大聲問道:「小秋,你說什麼?」寥燕秋尚未回答,火魈已冷冷地接口道:「一點兒也不錯,救你的便是雪魅火魈!」

  一句話剛說完,趙敞只覺身旁一陣熱風飄過,火魈已攔在他的前面,雙手叉腰,兩眼緊盯住了他們倆。

  趙敞急一回頭,身後的雪魅嘴角上帶著譎異的陰笑,死樣活氣地看著自己,照這樣形勢,分明前後去路全已被他們兩人截斷,趙敞想起曾對這兩人講起過羅浮山上一切事情,不由得汗流浹背,聽了鄭可聲聲長笑,又怒火填胸,足一頓,罵寥燕秋道:「小秋,想不到你……你也和他們走了一路!」寥燕秋有苦說不出,語帶哭音,叫道:「敞師哥,我只是沒有說話……他們叫我不要說,見了你,我高興得什麼都忘了,敞師哥,你心眼中只有一個蓮師姐,就不想想我多麼……想你。唉,我反正只有三天命了,和你在一起死,總是快活的!」

  趙敞雖然不能全聽明白,但到這時,方知寥燕秋戀慕自己已非一日,眼前情勢危急,便道:「小秋,如今不止是你我兩人之事,這三人上了玉女峰,不知要做出多少壞事來,大半年辛苦,絕不能毀於一旦,我們快走!」拉了寥燕秋,向左便沖。

  但他這裡身形方動,火魈已一步跨過,攔在面前,趙敞也早已防到他們有此一招,沖了一半,硬生生將勢子收住,身子向後一仰,又平空倒躥出去。

  這一下,內力也真已到了收發如意的地步,但火魈雪魅兩人乃是同時發動,雪魅早已在他們身後等著,趙敞還未站定腳跟,她便一掌斜斜劈出。

  趙敞只覺一股涼氣,向後心襲到,本能地一側身子,準備躲了過去,但就在這一刹那間,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在他腦中閃過,原來他此時一隻手乃抓住了寥燕秋的手臂。

  他想:兩人一起想逃,總是不可能的了,此時如出其不意,硬接著雪魅這一掌,將寥燕秋拋出,以她輕功而論,足可趁勢躍出五六丈遠近,定可逃走。隨著轉念,將真氣凝在肩頭,身子只是側動了半尺,只覺一個寒戰,已硬接了雪魅這一掌。

  也就在這瞬刹即逝的時候,趙敞右臂疾揮而起,竟將寥燕秋提了起來,再是一掄,寥燕秋被拋起丈許高下。

  趙敞將寥燕秋拋起之後,為防雪魅去追趕她,一個側身,左掌當胸,右掌帶起「呼呼」掌風,一招「童子拜佛」,徑砍雪魅胸口,一再大叫道:「小秋,快上山去告訴師父,否則便壞大事了!」

  寥燕秋初被拋在空中,不禁莫名其妙,接著聽趙敞一喊,方才知他心意,她怎肯讓趙敞一人,和火魈雪魅對敵?若是那樣,豈非分明置他於死地?在這一刹那間,她心目中想到的,只是趙敞一人,她心上人的安危,而沒有想及羅浮山上那一干英雄豪傑,以她的年齡而論,這原也是難怪的,在空中偷眼一瞥,趙敞已狠命向雪魅撲去,竟尖叫道:「不!要死死在一起!」

  「不」字剛出口,便在空中一個轉折,一式「雁落平沙」,落了下地,離雪魅不過五尺,甫一落地,立時施展江上燕所傳五蝠拳中招數,貼地一轉,欺近身去,晃眼之間,向雪魅連發兩拳,一招是「雙蝠成行」,另一招是「五蝠臨門」,俱都是「五蝠拳」中的絕招。

  那「五蝠拳」除了要以內力見勝之外,最要緊的便是輕功造詣高,方能使得瀟灑如意。

  寥燕秋自服了石中黃子之後,身輕如燕,這兩拳當真是疾若飄風,雪魅見趙敞一掌砍到,掌勢裂石開山,儼然武林的一流高手,哪敢怠慢?同時也更想不到寥燕秋有逃不逃,立即折回,一面要應付趙敞,左腿一縮,避過了第一招「雙蝠成行」,第二招「五蝠臨門」,卻避不過,只聽「啪啪啪啪啪」五下過去,連中五拳,俱都被捶在腰部。

  寥燕秋內力自然不能和雪魅相比,但此時她情急拼命,力道竟然不小,雪魅也覺好生疼痛,急切間回不過身來,一口惡氣全都出在趙敞的身上,雙掌一合一推,向趙敞推出,這一招在她所學的「陰水功」中,最是厲害,喚作「天一生水」。易經上說:「天一以生水」,因此這一招也是雪魅所習內功中最根本的一招。

  趙敞見寥燕秋不肯聽自己的話,竟然要和自己一起犯死拼命,心中一點也沒有感激她的念頭,只恨得撕心裂肺,大喝道:「小秋,你再不走,我不認你是我師妹!」

  一言甫畢,雪魅那招「天一生水」,已經攻到。

  趙敞正在聲嘶力竭大呼,真氣渙散,見雪魅雙掌疾推而出,不知厲害,竟然手臂一縮,一掌迎了上去。

  剛一接觸,他便覺全身皆發冷震,知道不妙,已自來不及,百忙中身子一斜,借「瘋子賣酒」身法,向外避去,雪魅趁勢雙掌向前一推,趙敞便倒跌出去,人還未站定,又覺背心滾燙,慌忙再向前側,只覺頭昏目眩,耳中聽得火魈轟雷也似的大聲笑,說道:「趙兄站穩了!」但卻搖了兩搖,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冒,「咕咚」的一聲,栽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寥燕秋見雪魅火魈合力,已將趙敞打暈在地,生死不知,不禁呆了。

  雪魅陰側惻向她笑道:「小丫頭,和情郎在一塊兒,該稱你心意了吧?」

  寥燕秋仿若未聞,就向趙敞撲去,撲在趙敞身上,奇的是既無眼淚,也哭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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