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一四二


  江上燕自太陰煉形功學成之後,尚未遇到過如紅髮真人這般的對手。上次無意中雖與大相禪師相交一番,但大相禪師參透禪機,人世間恩怨,都看得淡了,更無一絲爭強鬥勝的想法,因此甫一接觸,便自離去。這番與紅髮真人交手,其情形卻大不相同,因此凝氣對敵,場子周圍鬧了個天翻地覆,兩人竟不聞不問,兩人只覺各自內力都有奧妙之處。

  江上燕純陰功力,其柔無比,紅髮真人不斷將本身真力逼過,全都為江上燕一一化開,但江上燕想要傷紅髮真人,卻也萬難,對峙了足有大半個時辰,仍未見高下,紅髮真人焦躁起來,突然間虎吼一聲,其聲雄渾已極,聲撼屋宇,但江上燕不約而同,也是一聲尖嘯,任是紅髮真人那一聲虎吼轟轟發發,續音不絕,江上燕的尖嘯之聲卻能從容透過,嘯得人耳鼓嗡嗡發響。

  兩人一嘯一吼之後,突然雙臂同時向下一沉,一個猶如一團烈火,一個宛如一溜輕煙,俱都向後翻出,剛才他們所站的地方,竟出現了四隻三寸來深的腳印。

  那場地全是青石鋪上,何等堅硬,尚且如此,可知兩人內力之深,眾人俱都咋舌不已,歎為觀止,那十八人面上傲慢之色,也為之收斂。

  兩人各自翻出五六尺之後,停了一停,四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住了對方。

  清波上人關切愛妻安危,連臂上疼痛也全都忘了。

  麥蓮幾次待要站起,俱為鄭可所阻,此時再也忍不住,不禁高叫道:「媽!」

  她這一聲叫出,江上燕心神略分之時,紅髮真人已疾撲而至,帶起的疾風,吹得附近武功稍差些的人,連氣都透不出來。

  江上燕明知危險萬分,但愛女心切,百忙中仍回頭看了麥蓮一眼,見她無事,方才身形一矮,向外疾滑而出,避開了這一撲。

  紅髮真人這一撲雖未撲中,但江上燕因急於躲避,未及還手,已處了下風,紅髮真人連停都不停,陰陽鞭一揮,便點江上燕的「四白穴」。

  那「四白穴」在眼睛之下,鼻樑之旁,江上燕大吃一驚,一掌向陰陽鞭砍去。

  陰陽鞭那前半截晶晶生光,乃上好緬鐵所打,柔軟異常,因經紅髮真人內功運足了,所以看起來筆直似的,江上燕一掌砍去,陰陽鞭向上一揚,鞭梢卻反而疾彎下來,直指她頭頂心的「四白穴」。

  那「四白穴」乃全身穴道的總匯,不要說被點個結實,就是挨著些也不行,江上燕豈能不顧自身死活?再進一招,只得疾如飆風般地一轉,轉至紅髮真人背後。

  她這一轉,已算得快了,但卻要從紅髮真人身旁擦過,紅髮真人也是一轉,兩腳位置也不須移動,當然又趕在她的前頭,不等她站穩,陰陽鞭便疾揮而出。

  江上燕的本領也真不小,真個動若兔脫,靜如處子,一見鞭到,立刻收勢,觀諱劍橫撩,不攻紅髮真人,徑來削陰陽鞭。

  紅髮真人這一次可說是弄巧反拙,未想到太陰煉形功之妙處,正在要發便發,要收便收,當年南海屍龍婆之所以得名,是因為《莊子·在宥篇》有云:「屍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太陰煉形工夫,講究的便是靜如屍,動若龍,隨心意之所至,在瞬刹之間的動靜便可決定,這與大相禪師上乘佛門心功,原有異曲同功之妙,只不過修煉不同,佛門心功練到高深時,比太陰煉形更勝一籌罷了。

  江上燕一劍削出,紅髮真人收鞭不迭,「錚」的一聲,陰陽鞭竟為觀諱劍削下尺許長一節來,一節削落,忽聽得「嗤嗤嗤嗤」數十聲過處,鞭梢中竟射出數十百枚極細極細的銀針來,敢情是這陰陽鞭中,暗藏著專破內家氣功的細針,一被點中穴道,針便射出,順氣道而行,再好的工夫,也得喪命當場,真是陰毒厲害已極。

  江上燕無意中破了他的機括,方知兇險,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舞動劍花,將銀針紛紛擋落,叱道:「老妖道,要臉不要?」

  紅髮真人也覺以自己的聲名威望,實在不應該使這種下三濫兵器,聞言臉上一紅,「哼」的一聲,也不搭腔,舞起陰陽鞭,又與江上燕殺成一團,但見一個紅色人影,一個黑色的人影,以及晶光閃閃,碧光瑩瑩,滴溜溜在場子中滾來滾去,真是見所未見的一場惡鬥。

  那邊廂麥蓮聽母親罵出「老妖道」三個字來,心中一痛,暗叫完了,自己與鄭可好事只怕難諧。她全為自己一個人打算,因此悄聲對鄭可道:「可哥哥,媽和祖師爺打得那麼厲害,我們好事一定難成,不如趁他們打得難分難解之時,我們遠走高飛,在南海中覓一個小島,快快活活一起過日子,有多好!」

  鄭可見祖師久戰不下,心正煩躁,聽了麥蓮講話,也不想回答,只在鼻子中「哼」了一聲,但繼而一想,暗叫妙啊!剛才麥蓮一叫,江上燕便處下風,此時何不再分江上燕的神,令祖師取勝。

  但鄭可繼而一想,又暗道:「不好,此時又有什麼法子令得麥蓮非要絆住她媽不可呢?不要弄巧反而成拙才好!」

  他念頭轉了一轉,突然將心一橫,心想自己這方面,若是連江上燕都敗了,則可穩操勝券,據這次清廷來人稱,大清攝政王多爾袞,對李成棟所呈報,自己由海路襲廣州,再進兵廣東一計,也大為讚賞。只可恨李成棟這廝出爾反爾,一下子又投到明廷那一邊去了,才令得自己狼狽出走。此番大功若成,自己定可跟隨他們北上,朝見多爾袞,憑自己文武雙全,才藝出眾,多爾袞焉有不另眼相看之理?到時候飛黃騰達,身受重任,眼看清兵勢如破竹,則領兵入粵,也非不可能之事。比諸投奔李成棟,不知又強了多少倍,常言道無毒不丈夫,此時如不豁出了,怎能成大業、做大事、出人頭地?

  他這裡越想越得意,將心一橫,面上頓時換上了一副殺氣,大聲反問道:「你說什麼?」

  麥蓮見他答得這麼大聲,不禁一愣,但也想不到他狼狽面目即將撕破,心目中還是只有他一個人,也不理會被人聽到,又將剛才的話重說了一遍。

  鄭可面一沉,「哼」的一聲冷笑道:「賤人,誰和你快快活活過一世?」

  麥蓮幾疑自己聽錯,面色大變,道:「可哥哥,你說什麼?」

  鄭可又是一聲冷笑,道:「也沒見大閨女纏男子漢到這個樣子的!」

  他這幾句話全講得甚為大聲,在場眾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時之間,百十雙眼睛,全向他和麥蓮處望來。

  麥蓮急道:「可哥哥,你怎麼啦?你不愛我?」

  鄭可哈哈一笑,說道:「這也勉強得來的嗎?」

  此時,趙敞已瞧出了一些來龍去脈,不禁血脈賁張,舌綻春雷,罵道:「鄭可,你這賊子!」他不善口齒,一句罵出,第二句再也接不上來。

  鄭可巴不得有人搭腔,笑道:「小哥,『賊子』兩字何解,你可知道?與這些無恥女子長相往來,方壞了大丈夫男子漢的聲譽,才是賊子懦夫呢!」

  麥蓮氣得混身發抖,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手指簌簌亂抖,指住了鄭可,半晌講不出話來,掙扎了好久,才說道:「你……你……連我腹中孩子……也不顧了嗎?」

  可憐麥蓮天生麗質,美若天仙,自幼又得父親疼愛,只因一時行錯踏差,竟愛上了狼子野心的鄭可,以致到如今遭遇如此之慘,當著這麼多人,連這種見不得人的話都講了出來。

  清波上人只氣得臉色煞白,趙敞更是雙手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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