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俗語所謂「越老越悖」,是有一定道理的。

  卻說紅髮真人既有如此功力,剛才因一時不察,吃了大虧,又做聲不得,此時怎再能丟這一下面子?因此一見碎酒杯與酒一起下墜,眼看酒將撒開,他卻疾伸出兩隻手來,兜住了碎杯與酒,向上一托,一面氣納丹田,狂吸一口氣,那些原來掉去的碎瓷片和酒,竟如長鯨吸水的一般,全都向他口中倒投進去,吸進口後,「咕嘟」一聲,將酒咽下,然而張口揚臉,「呸」的一聲,噴出一口白色碎片來,「紮紮」連聲,全都釘入一丈開外的大柱中,正是碎酒杯片。

  清波上人、神鷹谷泰及齊星中、于六四人全是豪俠之士,鬼影子雖然為人刁鑽,最多古靈精怪的新奇主意,但算起來也是一條硬漢子,一見紅髮真人露了這一手絕技,不由自主同聲叫道:「好功力!」

  鬼影子叫完之後,略一停頓,道:「只惜約束不嚴,叫後輩在江湖上壞了紅雲宮的名頭!」這便是他一張口不饒人處。

  至於趙敞和寥燕秋兩人則看得目定口呆,若非親眼目睹,真不敢相信武功一道,竟能練到如此境地。

  原來紅髮真人這一下狂吸潑酒,確是非同小可,雙掌一兜,掌上內力,要將潑酒下降之勢阻止,接著張口狂吸,將酒吸入,若就是這樣,倒也罷了,偏偏酒中混合有無數小塊的碎瓷片,邊緣何等鋒利,一起吸入口中,若非內力深湛,怕不滿嘴盡被割破?但紅髮真人卻早有準備,酒一人口,便用力一合,那些碎瓷全都為他一合之力,變成粉末,然後再將之逼在一邊,將酒咽下,將那些瓷粉吐出。雖只一眨眼工夫,但是所費功力,豈是常人所能望其項背?

  當下他見鬼影子等齊聲贊好,揚著臉冷笑了一聲,轉過頭來,向鬼影子望了一眼,道:「尊駕越俎代庖一杯酒,貧道已然承情,紅雲宮中第三代弟子,也代貧道敬他一杯!」嘴向鄭可一努。

  鄭可知道紅髮真人是要令他出手,但他暗想如今江湖上一等高手,幾乎盡在此間,目前看來雖然還在喝酒敬酒,實則劍拔弩張,說動手就動手的,而且一動起手來,生死立判,哪有周旋的餘地?這些微末道行,不知師祖為何還要叫自己賣弄?但他儘管心中疑惑,卻不敢不從,滿滿地斟了一杯酒,也不用力,只是隨手揮出,酒杯居然也四平八穩,向鬼影子飛出,鄭可只覺得杯才脫手,便見紅髮真人一聲咳嗽,一股大力撞來,幾乎坐不穩,那杯酒也在空中略略停了一停,他便知紅髮真人已暗將內力運上,只待看鬼影子出醜。

  若這杯酒是敬清波上人,則或許會著了紅髮真人的道兒。但鬼影子何等精靈,一聽在如此關頭紅髮真人還叫鄭可出場,其中定有原因,細心留意,他已覺察,紅髮真人咳嗽才停,他便道:「紅雲宮第三代弟子的酒,就由真元觀第二代弟子喝了吧!」向寥燕秋一使眼色,伸手一掌,「呼」的一聲,直向那杯酒砍去,他此時內力遠不及紅髮真人,但紅髮真人只是仗著咳嗽掩飾,一吹之力,他這一掌卻是內家劈空掌法,是以掌風到處,酒杯便向旁箭也似的射了出去。

  寥燕秋初見鬼影子示意她喝下那杯酒,還不知是什麼意思,此時一見酒杯向外飛出,便自會意,手在椅柄上一按,人便跟著酒杯去勢,躥了出去。

  她輕功底子就不錯,再加又學了大相禪師的輕功身法,還服了益氣壯力、輕身延年的至寶石中黃子,因此端的身輕如燕,躥出之後,一見酒杯去勢尚急,一時不至會墜落,唯恐此時力未消去,索性賣弄一番,左足在右腳背上一墊,人便平空升高三尺,身子一橫,一個「雁落平沙」之勢,平平向前飛出七八尺,已來到酒杯之旁,「嘖」的一聲,一飲而盡,順手接過了酒杯,還覺得沉甸甸的,深慶剛才不曾魯莽,一等雙足沾地,便就勢一點,倒縱回來,坐於原位。

  這幾下輕功,真是來去無聲,只見她人影飄飄,宛如天女下凡一般,姿勢更是美妙已極,江上燕半晌未曾出聲,此時也禁不在喉間「唔」的一聲,麥蓮便附耳向江上燕講了幾句話。

  鄭可雖未聽清楚麥蓮說些什麼,但也知道她見寥燕秋功力突進,心中妒嫉,因此便湊過去,低聲道:「蓮妹,這幾下花式,又不是真正武功,有什麼用處。我們再過幾年,定勝她萬倍!」

  麥蓮見鄭可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展顏一笑,眾人正不知紅髮真人還有什麼花樣,那雪魅火魈兩人,也只是聞名,從未見過,不知尚有什麼陰謀鬼計,心中狐疑之時,忽見宮中道士報道:「花山馬十七,惠州六大鏢局總鏢頭,烈火箭鐵令官,又海南黎氏四兄弟到!」

  清波上人一聽,忙立起身來,這些人全是他相約來此的,鬼影子則叫道:「糟了!」

  一言甫畢,馬十七已當前大步走進,土頭土腦,純是鄉下樵子打扮,手中還拿著一條専木扁擔。那鐵令官是一個胖矮漢子,黎氏四兄弟則裝束奇特,原是海南島上人,善使暗器,俱都短小精悍。清波上人稍與寒暄幾句,酒席又已擺上。

  不一刻,天色已晚,紅髮真人仍是不斷勸酒,清波上人知道今晚睡不成了,果然,不一刻便掌起燈來,有話即長,無話即短,這一頓酒,竟連飲了三日三夜。

  麥蓮及紅雲四魔全都支持不住,其他人武功尚堪支持,席間仍是談笑自若,三日之中,又來了五十七位江湖朋友,那方場已排滿筵席,只餘正中兩丈見方一塊空地。

  第四天早上,紅髮真人突然站了起來,兩眼緩緩在眾人臉上掃過,然後停在清波上人身上,道:「上人所約朋友,可來齊了嗎?」

  清波上人一看,差不多已經到齊,何況他並不知紅髮真人鬼計,便道:「真人有何吩咐?在下這邊,人已齊了。」

  紅髮真人「哼」的一聲,近百餘人全都鴉雀無聲,要聽他講些什麼。

  這次聚會,幾乎尚未為清兵所占各地,著名的人物全都來了,也真算是罕見的盛事,因此個個屏息靜氣,要見事情如何了斷。

  只見紅髮真人半晌不語,然後道:「此次端午之約,原本是本宮第三代弟子,與天地會二阿哥,及清波上人之徒所約。約期比武,纖芥小事,清波上人何以廣邀武林人士,莫非真想與貧道過不去,想毀了紅雲宮數十年的基業嗎?」

  清波上人知道他利令智昏,還想說自己方面的不是,以待事發之事,江湖上傳說出去,還將事情當做是意氣之爭,而與民族大義無關,因此「刷」地站了起來,凜然說道:「在下等此次來紅雲宮聚會,一則是了結與貴派弟子鄭可的恩怨,二則借此集會,事完之後,重創天地會,聯結各山各寨兵馬,誓力抗清。自然這與真人無關,我們且先將貴派弟子在江湖的惡行道出來讓大家聽聽,最不該的是他身為漢人,卻去做敵人走狗,膽敢將清兵勾引人粵,江湖上絕容不得這等敗類!」

  清波上人本來只是單指鄭可而言,但紅髮真人心中有虧,那話一字一句,恰似刺著他的心,越聽越怒,等清波上人講完,一張醜臉已氣得鐵青,冷笑道:「清波上人如此慷慨激烈,與明廷賣命,莫非不是朝廷走狗嗎?」

  清波上人仰天大笑,道:「抵禦清兵,人人有責,若朝廷肯為百姓出力,自然和朝廷聯結一起,否則只要有百姓在,抗清之力,便無法消滅!」

  話才說完,滿座叫好之聲,此起彼伏,清波上人面色嚴肅,毫無矜驕之色。

  紅髮真人冷笑一聲,道:「廢話多說無用,上人,你說如何了斷,便悉隨尊意便了!」說著,便坐了下來,清波上人一想,今日之局,若不動手,豈能了結?但若動起手來,自己這方面人雖多,武功好的卻少,而且清廷派來的厲害人物,雪魅、火魈還只是前幾天,他們隨紅髮真人上山之時,見過一眼,那時他們一掠而過,根本沒有看清是什麼樣的人。清廷既令他們當此重任,作為重新入粵的前驅,當然不是等閒之輩。再加寥燕秋曾說,在宮中有好些神秘的「道士」,全都不倫不類,顯然也是清廷高手,喬裝打扮,混了進來的。此刻這些人如果全都露面,事情倒也簡單,偏偏一個也不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卻須小心,因此煞費躊躇,不知如何處理才是,百數十雙眼睛越是集中在他身上,越使他拿不定主意,因為一個不好,真被他們一網打盡的話,民間抗清力量,便要大受挫折,天地會、花山七十二寨相繼失敗,皆因一時失策,豈可再蹈覆轍,沉吟半晌,方道:「小徒與鄭可,四日前一戰未定勝負,如今再令他們交手便了。」說完,瞧見鬼影子、于六兩人暗暗點頭,心中便放下一塊石頭。

  趙敞聞言,立即站起。

  紅髮真人卻道:「且慢!」

  眾人齊皆一愕,只聽他緩緩道:「勝了如何?敗了如何?」

  鬼影子實在忍不住,道:「鄭可若敗了,還想有命嗎?一人一口,吃也將他吃下肚去!」

  紅髮真人仍是那樣傲慢,道:「若勝了呢?」

  鬼影子道:「由你處置!」

  紅髮真人道:「好!可兒出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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