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一一七


  寥燕秋在樹上聽他們兩人出言粗俗,不堪入耳,本待不聽,但講的全是有關鄭可之事,卻又忍不住好奇。

  聽了半晌,也弄不清其中關係,忽然想起在半年前,在羅浮山玉女峰頂,喬道曾譏笑鄭可「母子同師學藝」,鄭可立時面色大變,才種下今日端午相會之因,可知他與紅髮真人之間,定有些不尋常的關係,不然何以連跟紅髮真人學藝,已有一二十年之久的徒弟尚不肯傳授七煞劍法,而卻授與鄭可之理,那紅雲四魔的二魔鄭萬利早亡,大魔韋大明年已五十開外,只是不知「騷娘子」叫甚名字,莫非鄭可之母,竟有這般難聽一個外號嗎?

  她在樹上想了一會兒,莫名所以。

  只聽紅雲宮中鐘聲又起,樹下三魔、四魔道:「夜課了,快走吧!」一陣腳步聲,人已走了開去。

  寥燕秋從樹葉中向下偷窺,見一個身材高大,還留著連鬢胡髭,一個則五短身材,白淨面皮,兩人全是道士打扮,便暗暗記在心中。

  不一會兒,紅雲宮中鐘聲漸寂,燈火也陸續滅熄,看天時快已有二更時分,寥燕秋暗道:若要行動,此其時矣,一踴身跳下樹來,身形連晃,無聲無息,已來至離紅雲宮不過三四丈遠近處,將身子一隱,見宮門靜蕩蕩的,那兩座迎客亭仍在,也未曾有人出來。

  寥燕秋心中不免後悔,早知今天要來做賊,上次上山時,好歹也得進宮中去看看,將路摸熟了,也好過如今莫名其妙地盲闖。

  她停了一會兒,想起上次自己一到門口,便有觀風、玩月兩個小道童出來相迎,可知宮中防範一定極嚴,便悄悄折了開去,避開正門,來至圍牆底下。

  她仰頭一看,那圍牆足有丈許高下,全是上好水磨紅磚砲就,光滑無比,若是尋常宵小,定然爬不進去,這自然難不住寥燕秋的,她側耳一聽,牆內並無人聲,足尖點處,人已淩空拔起,正是大相禪師的佛門心功,躍上了牆頭,再一個筋斗,鴉雀無聲,便已翻進圍牆。

  站定一看,寥燕秋不禁一呆。

  原來圍牆之內,房舍鱗次櫛比,每一幢房子,全都一模一樣,連走廊上檻欄的花式,都是一樣的,望過去黑沉沉的,卻到哪裡找鄭可去?

  她呆了半晌,只見前面不遠處有一點亮光,心想既來之,則安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便直躥過去,繞過兩幢房子,只覺暈頭轉向,連東西南北都攪不清楚,四面一看,倶是房舍走廊。

  這樣一來,她不禁大驚,深悔不聽鬼影子之言,如今不能脫身,必定凶多吉少!

  她心中一急,想覓路退了出去,但哪裡還找得到路?亂轉了半晌,連那點燈光也看不見了,心中暗叫糟糕不迭,正在無法可施之時,忽覺背後風生,似有人偷襲,便急忙向前跨出一步,怎知道寒光一閃,一柄長劍已攔在自己的面前,那持劍人,身形矮小,像是孩童一般,寥燕秋暗想:不如捉了他問路。身形一矮,手掌平平推出,徑來拿這人手腕。

  這一招,乃上乘「空手奪白刃」工夫,大相禪師自二十年前,敗在海底蛟與江上燕的兩柄長劍之下,隱居花山,苦思苦研,準備與兩人再鬥,如何先奪了兩柄利劍,才創出了六招「空手奪白刃」工夫來。但到後來,大相禪師佛法漸深,將俗世恩怨悟透,自然沒有了報仇之念,因此也從未曾用過此一手工夫,倒是白白便宜了寥燕秋。

  寥燕秋一招使出,滿擬手到處,長劍便可奪來,怎知那人身形快疾無比,向後一縮,便是不見。

  寥燕秋一招拿空,心中一驚,待要追過去時,腦後風生,又是一條矮小人形,持劍刺到。

  寥燕秋一驚,手臂一搖,再想來奪那人長劍時,背後又有兵刃破空之聲,百忙中無法可施,又不願驚動宮中他人,便飛躍而起,落在屋頂上,剛想以流星錘迎敵之際,忽覺腳底一軟,那屋頂突然塌了下去,措手不及,人也跟著跌倒,只聽「啪」的一下,那下陷的屋頂重又合上。

  寥燕秋心中大驚,暗想那紅髮真人原來防範得這等嚴密,竟連屋頂都有機關,一打量自己處身所在,見是一間一丈見方的小房子,四周並無門窗,試著推了推牆,卻又絲毫不動。

  寥燕秋心中大急,揮出流星錘,用盡生平之力,一錘向牆砸去,此時她也不怕驚動更多人了,只求脫出那屋便好。

  但那錘與牆相碰,卻發出「當」的一聲,敢情那牆是鐵鑄的。

  寥燕秋這一驚非同小可,舞起流星錘,四面亂打,但那房子自頂至牆,無一處不是鐵鑄,流星錘打了上去,便被反擊回來,打了半個時辰,只覺手臂酸麻不堪,不覺歎了一口氣,頹然而止。

  她這裡剛一停手,就聽「喀」的一聲,牆上便出現一個兩尺見方的小門,寥燕秋知道怕是有人要來,將身一閃,閃在那方洞旁邊,並將長劍拔在手中,暗咬銀牙,心中忖道:橫豎自己已成籠中之鳥,有誰進來的,算他倒黴,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雙!

  誰知等了半晌,只聽一陣極嫩的笑聲,像是小孩子發出的一般,嘻嘻哈哈。

  寥燕秋一愣,不知是什麼事,又過了一會兒,聽得一人道:「你先進去吧,看剛才身形,像是女子,我怕醜!」

  另一人道:「呸!你先進去算了,我不是和你一樣?」

  那兩人的語音清脆,純是童音,寥燕秋心中一動,又聽嘰嘰咯咯一陣笑,道:「快進去吧,待會師祖又說我們只知道玩,連捉到了賊都不知如何發落了!」

  寥燕秋越聽那聲音越熟,猛地想起來,心中一喜,道:「外面可是觀風、玩月兩位小道長嗎?怎將我關在此處,還不快進來!」

  她講話之後,室外半晌沒有出聲,寥燕秋又裝出極為熟絡的樣子,叫了兩聲,那洞中才探進一個人頭來,不過十三四歲年紀,清秀俊美,唇紅齒白,正是她第一次上山時在紅雲宮門口見到的那個小道童。

  那道童一進來,便晃亮了火摺子,點著了燈。

  寥燕秋假裝發怒,道:「小道長,怎的將我關在此處?」

  那道童究竟年輕面嫩,紅了臉向那洞中叫道:「玩月,你還不進來?我們捉錯好人了,是上次來找鄭師哥的那位姐姐!」

  寥燕秋同往來的人相比,年紀都要小得許多,只有她叫人家哥哥姐姐的份兒,從來沒有聽見人家叫做姐姐過,此時聽得觀風一叫,不禁喜上眉梢,也道:「玩月道長,怎的不進來?」一語甫畢,又是一個小道童鑽了進來,紅著臉道:「姐姐找鄭師哥,怎的夤夜闖進?好在是碰到我們兩個,要換了他人,就麻煩了!」

  寥燕秋見他們兩個年幼可欺,竟先認定自己是來找鄭可的,心中已有計較,打蛇隨棍上,道:「是啊!我找千面郎君有急事,只道進來一問,就可有人領去,怎知你們一照面就動上了手,那屋頂又會陷落的!」

  依她語氣來聽,反倒是兩個道童的不好。

  那兩個道童道:「姐姐莫怪,宮中規矩如此,若有人不經通報,便闖入來的,一律囚起,由守夜人綁了,聽憑大師伯處理。宮中凡是綠瓦的房子,皆是囚室,只有紅瓦的,才沒有機關!」

  兩人只怕寥燕秋真的動怒,竟將紅雲宮中的大秘密說出。

  寥燕秋聽了暗喜,但面色卻更沉了下來,道:「如今快帶我去見千面郎君!別誤了大事,你們難道不知端午之會迫在眉睫了嗎?」

  觀風、玩月兩人經她一嚇,更是沒有主意,道:「鄭師哥正在師祖處練七煞劍法,說過誰都不見的,須怪不得我們!」

  寥燕秋道:「你們知道什麼?事情大著呢!成敗就在此一舉了,不要以為你們師祖武藝超群,可知海底蚊、江上燕、大相禪師、鬼影子等武林高手都來了嗎?雙拳難敵四手,你們知道什麼?」

  她這一頓胡說,說來活龍活現,兩個道童知道干係重大,不敢怠慢,忙領了寥燕秋自洞中爬出,道:「姐姐,你逢到黃銅柱,便向左轉彎,便可到大殿,大殿之側,有一間屋子,鄭師哥便和師祖在內練劍,我們礙於職守,不能離開,給你一面銅牌,若有人阻攔,你給他們一看,就可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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