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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陳一鶴想起自己和如此工心計的人在打交道,不禁起了一陣寒意,但繼而暗想,此事成功之後,自己好處太大,紅髮真人三套絕技,雖不足仗以橫行江湖,但也可成為一等好手,因此想了一會兒,雖然明知鄭可心中願意,表面拒絕,弄得不好,甚至會動手打人,但仍逬:「鄭大哥,古語云:窮則變,變則現在端午之約,迫在眉睫,若無稱心利器,怎能克敵?更有道:妻子如衣服,海底蛟之女與大哥名分未定,人不風流枉少年,若與一個女娃子相好後,便終身拘泥,有甚趣味!」

  陳一鶴這一番話旁敲側擊,但卻正好打入鄭可心中,鄭可見麥蓮懷孕之後,早就想到未奉母命,難以成婚,但卻又戀著麥蓮的姿色,不捨得一下子就丟棄,心中正在取捨兩難,聽陳一鶴說,心中已在不住地點頭,然而面上仍是一副怒容,道:「鶴兄,我鄭可豈可始亂終棄?」

  陳一鶴知他心中已經動搖,一時忘形,哈哈大笑起來,笑到一半,便是一驚,偷眼看那游方僧人時,還睡得正熟,口角流涎,店小二也是東歪西倒,倦態畢呈,心又放下,道:「鄭大哥,你腹中詩書,勝弟萬倍,想不到會如此拘泥不化!」

  鄭可苦笑一下,道:「依你之計若何?」

  陳一鶴將聲音壓低,道:「依弟之計,你與那丫頭說上古兜山紅雲宮去拜謁師祖。那丫頭豈能分得出哪裡是古兜山,哪裡是十萬大山!小弟則今晚就起程,去吉猛多處,和他講明一切,那吉猛多見了這個丫頭,豈有不魂飛魄散之理呢,到時觀諱劍穩可到手,端午之會,若是動起手來,誰是你大哥的手腳?」

  鄭可心中被他越講越動搖,道:「十萬大山幅員廣闊,那吉猛多住在何處?」

  陳一鶴嘴唇一動,想要講了出來,忽然停口不語,以手蘸茶,在桌上寫道:「在鐵峰,滿是黑石,除鐵藤以外,片草不生。」隨寫隨抹,等到寫完,一個字也不留,但卻道:「小弟也不很清楚,到那裡一問,怕不知道了。」

  鄭可見他如此仔細,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心想此人身懷兩種絕技,一是擅制別人皮面具,一是口技驚人,將來若武功上還有成就,倒可大大利用,想至此處,沉吟一陣,道:「一鶴兄,小弟有一要求,不知吾兄能否應承。」

  陳一鶴一驚,暗想鄭可不知又要搗什麼鬼,便道:「大哥請說。」

  鄭可道:「我們兩人論機智則江湖罕有其敵,小弟想與大哥結成異姓兄弟可好?」

  陳一鶴正有利用鄭可之意,聞言大喜,正是鉤心鬥角,兩個奸人各為自己,當下一講便成。

  陳一鶴年紀長,鄭可年紀幼,便改了稱呼,兩人各盡了三杯,聽得更漏已敲三更,剛準備回房去睡之時,忽聽客店大門「嘭」的一大響,一條高大人影將門踹開,直闖了進來。

  那人一面闖進,一面潑口大罵道:「王八羔子!」一面氣喘吁吁。

  鄭可一聽那聲音,心中便是一凜,急道:「大哥,可有人皮面具在?」

  陳一鶴在懷中一探,便取了一張人皮面具在手,鄭可接過,向面上一套,一個俊悄郎君,立刻變成了一個醜陋男子。

  鄭可將面具套好之後,才敢抬頭來看那大漢,一望之下,卻忍不住「噗嗤」地一笑。

  那大漢目不轉睛,向鄭可上下打量一會兒,喝道:「王八羔子,有什麼好笑。」

  陳一鶴眼一瞪,就要還嘴,卻被鄭可暗下一擋手,陳一鶴不知何故,遂隱忍不發。

  那大漢正是花山七十二寨大寨主楊光林,但此時卻不知為何,一臉絡腮鬍子,被人齊齊整整剃去了右半邊,面上半黑半白,已是滑稽至極;頭上頭髮卻被剃去了左半邊,露出了青滲滲的頭皮,益發令人捧腹。

  看他面上怒氣衝天,鄭可暗想楊光林武功也自不弱,誰敢這樣大膽和他開此玩笑?莫非是江上燕嗎?

  想到了江上燕,鄭可不禁冒汗,心想自己計謀若為江上燕所知,真個死無葬身之地了,但繼而一想,江上燕為人陰沉,卻無此閒心去開楊光林的玩笑,仗著面具神妙廠楊光林亦認他不出,便靜坐旁觀起來。

  只見楊光林揀了一個座位坐下,蒲扇般大小的手,捏了拳頭,在桌上「砰砰砰」的一陣亂捶,喝道:「拿酒來,拿肉來!」

  那店小二睡眼蒙曨中見他闖進,再見他兇神惡煞似的,早已嚇得腳都發麻,聞言忙不迭聲地答應著去了。

  楊光林伸手摸了摸那半邊光禿禿的頭頂,又摸了摸半邊光禿禿的下巴,又罵道:「媽拉巴子……」忽然一頓,說道:「媽拉巴子,莫非是小丫頭搗的鬼?」又自言自語地說道:「不會的,不會的,小丫頭趕著和小哥兒到十萬大山去,怎會來開我的玩笑呢?」

  他講至此處,面色漸漸緩和,到後來竟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到一半,又自言自語說道:「小丫頭和小哥兒兩人,看來好上啦,倒要向他師父討一杯喜酒喝。」講完又笑了起來。

  鄭可和陳一鶴看了,只覺他傻得有趣,但聽他笑聲,竟越笑越不像,猶如在哭一般。兩人再一細看,不禁大吃一驚。

  原是楊光林雖然還在笑,但兩眼直瞪,手足亂舞,看樣子辛苦至極。

  鄭可得紅髮真人授藝,那紅髮真人如海內一等點穴大家,鄭可一看便知,就在這刹那之間,楊光林已被人點了「笑腰穴」,是以一笑之後,還在不斷大笑,可是那笑聲卻是辛苦已極。

  鄭可心中暗暗吃驚,目前店堂之中,只有自己、陳一鶴及游方僧人三人,自己兩人是斷然不會出手點穴道的了,難道那游方和尚竟然是一位江湖異人?

  看楊光林笑腰穴被點之時,自己毫無知覺,則出手者必是用暗器點穴無異。

  楊光林一身橫練內功,江湖馳名,若非內功深湛,怎能輕易將他點中?

  可是看那游方和尚時,仍是口角流涎,睡得極為香甜。

  鄭可想了一會兒,見楊光林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兩眼怒凸,他本來極恨楊光林,暗想:「好哇!這個正是報應!」

  剛一想完,忽覺自己腰間也是一麻,暗道不好,急忙運氣相抗,變換全身穴道方位,但已自不及,一個「哈哈」已打了出來,接著「嘻嘻哈哈」大笑起來,但總算紅髮真人對閉穴開穴有獨特之法,鄭可一面笑,一面仍勉力將穴道衝開,喘著氣止了笑,看楊光林時,也已止住大笑,一面怒容,望住自己。

  陳一鶴此時也覺得情形有異,忙道:「賢弟,你也著了人家道兒嗎?」

  鄭可尚未回答,楊光林已虎吼一聲,撲了上來,罵道:「王八羔子,原來是你!」還未撲近,便是「呼呼」兩掌。

  鄭可只道真面目已被他認出,見他掌風淩厲無比,不敢硬接,伸手在桌上一按,人便躍後丈許。

  那陳一鶴武功雖然平常,但見機卻快,也已退開。

  楊光林兩掌俱都打空,也算那椅子桌子合該遭殃,一陣「乒乓啪噠」之聲,全部碎成一片片,將掌櫃的驚動,走了出來一看,嚇,屁滾尿流,軟癱在地。

  楊光林一見兩掌落空,手在腰間一扯,「鏘鋃」將三節棍抖得筆直,指著鄭可與陳一鶴罵道:「媽拉巴子,敢一路尋老子開心,現時倒不敢動手了嗎?快上來吃我一棍吧!」

  「呼」的一聲,「橫掃千軍」,棍尖亂顫,分點兩人鄭可聽他如此說法,知他並未將自己認出,鄭可知楊光林乃是個莽漢,若與他講理,再也講不清的,因此一見棍到,身形微矮,一閃避過,五指箕張,欺近身去,一掌似拍非拍,似推非推,徑向楊光林胸口按到,五隻手指,竟然分點他胸前「巨闕」、「上腕」、「期門」、「中腕」、「建裡」五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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