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八五


  趙敞為人口齒不伶俐,但是這四個字罵來咬牙切齒,鄭可聽了也不禁心中一驚,但隨即肚中暗道:「鄭可啊鄭可,你這番破了花山,不但江湖上要贊你機智絕倫,就是朝廷也得賞你一個大的官兒,何乎這小子罵一聲狗奴?」因此面色一轉,又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趙敞在一邊,只氣得恨不跳了起來,生噬其肉,但惜乎穴道被閉,手足被綁,動彈不得,只好大口出氣。

  鄭可正在笑著,忽然又傳來一個銀鈴的聲音,叫道:「可哥哥,你笑什麼?怎麼那麼高興?」

  鄭可聞聲,回轉身來,見一個苗條的人影,飛也似跑來,站在自己的身旁,兩人再一起回過頭來看趙敞。

  趙敞一見那女子正是麥蓮,穿著一襲淺黃色的縐紗衣服,美若天仙,更是恨得連眼珠都要爆了出來,舌綻春雷,喝道:「蓮師姐!你……你……」

  本來他覺得不知道有多少話要講的,這時竟講不出來,覺得一股真氣塞在喉嚨間,連呼吸都有困難,更不用說講話了。

  麥蓮聽趙敞叫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全個身子都軟偎在鄭可身上,附耳和鄭可低聲說笑。

  趙敞見了麥蓮之後,心頭本來是又氣又怒,此時一見她對自己如此冷漠,對鄭可如此親熱,也不理會鄭可穿的是什麼服飾,可說是一點骨氣也沒有,這種女人,雖然美絕天人,毫無血性,怎能算得上是俠義女兒?這樣一想,心頭便稍覺平和了些,原先哽在喉間的那股真氣,在不知不覺間順道而下,竟直達丹田,這轉了一轉,經過尾閭,又回了上來。

  趙敞心頭不覺大吃一驚,心想無論是「十三勢行功心解」也好,是師父所授的內功也好,真氣斷無如此行法,不要心頭一味動感,傷了真氣,似致氣道走岔,走火入魔,變成了癱子。

  他一驚之後,便忙迫氣歸位,但只覺本身真氣如萬馬奔騰一般,氣勢萬千,不可方然,哪裡還收得住?

  刹那間,由尾閭而直達百全體,又經印堂、心脈,複歸丹田,雖然心中還在暗暗吃驚,但覺得人精神頓爽,猛地想起山谷底下,鬼影子曾道,武功分外功內功兩種,外功則是苦練的成分居多,例如一套刀法四十九招,再笨的人,學上一年半載,也能使用自如;內功則要靠天資悟性,各家各派,內功皆有不同之處,也各有其長,各有其短,若能熔於一爐,自創一格,去兩家之短,合兩家之長,則威力定可勝過此原來兩家的內功。

  趙敞當時聽了,心想自己些許微末根基,學人家的還來不及啦,哪裡夠資格來自創內功?因此也就聽過算數,此時覺得真氣突然間走岔,但卻異常受用,因此更不理會麥蓮、鄭可,眼前仿彿沒有他們兩個人一般,心地清朗,氣納丹田,又運了一遍。

  上次乃是無意,此次卻是運了大力,在真氣來到脅旁之時,只覺人微微一震,為鄭可所點的「肩貞穴」,竟被他本身真氣衝開!

  趙敞這一喜非同小可,暗道鄭可點穴用的是紅髮真人獨門手法,何等厲害,竟也會被自己運氣衝開,可是刹那之間,功力已然大進。

  其實他不知剛才那一刻工夫,他實是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轉了個圈兒。在他身中真氣塞在喉間之時,若沒有那一念之轉,而仍是認為麥蓮可愛非常,則既妒且怒,真氣就會岔入任脈、督脈,立時走火人魔,就算能好,也要變成半身不遂的廢人了!

  但就這一念之中,心地隨轉平和,真氣只在任脈衝了一沖,便向旁滑去,無意中形成了極高深的內功運氣之法。

  趙敞日後與鬼影子談起,方知究竟,真出了一身冷汗,以後行事,越發心平氣和。

  卻說趙敞將被封的穴道衝開之後,還想試一試自己究竟進到如何地步,便力貫雙臂,運氣一震。

  趙敞一震之下,生油浸透了的牛筋,竟然和普通繩索也似,齊被震斷。

  趙敞原是被反綁著的,這時活絡了一下血脈,便將手放到胸前,兩腿又用力一掙,那些牛筋又紛紛斷下。

  趙敞一心向武,正想不到這一些時間中,功力能以突然大進,因此細細玩味了一陣,越想越是喜歡。

  那一旁,鄭可和麥蓮親熱了一會兒之後,並未覺得趙敞已經脫縛而出,回過頭來,對著趙敞獰笑,說道:「臭小子,你要怎麼樣的死法,你自己說吧!」說著,又是兩聲奸笑。

  麥蓮就靠在鄭可身旁,聽鄭可如此說法,竟然無動於衷,一雙妙目,只在趙敞身上轉了一轉,便停留在鄭可身上,眼中深情流露,可以看出她對鄭可的愛情,實在已深到了極點。

  趙敞聽鄭可一問,心中暗中冷笑,準備一躍而起,賞他一個老大耳刮子再說,但轉而一想,這廝機智非常,難得他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脫縛,不如趁此套他說些話出來,便心平氣和地道:「千面郞君,李成棟現在何處?」

  鄭可哈哈笑道:「李總兵早就率領兵丁,在海上剿叛了,此間清兵全是本人部下!」

  趙敞仍不動聲色,道:「如此說來,你倒是可稱罪大惡極、死有餘辜了!」鄭可臉上微笑一直未斷,但這時聽趙敞說話太過難聽,不禁笑不下去,面色一變,叱道:「臭小子,死在眼前,還敢口硬?來人哪!備炭火爐!」

  趙敞吃了一驚,他的心地忠厚,想不到炭火爐有什麼用處,便問道:「千面郎君,備炭火爐何用?」

  鄭可仰天哈哈大笑,說道:「你骨頭硬,就拿炭火爐來試試。」

  趙敞倒抽一口冷氣,暗罵好歹毒的心腸,心中再也不能忍,一躍而起,大喝道:「賊子怎敢!」

  鄭可見趙敞突然跳起,心中大驚,一把扯過麥蓮,遮在自己身前。

  趙敞一跳起來,便是「呼」的一掌,待到掌力發到一半,鄭可也剛好將麥蓮拖了過來。

  趙敞心想,這一掌若是拍了過去,麥蓮定要受傷,便力貫手臂,硬生生地將這一掌收了回來,大叫道:「蓮師姐,這廝拿你擋箭,你還看不穿他的心腸嗎?」

  麥蓮眼一翻,冷冷地道:「你們越說他壞,我便越對他好!」

  趙敞一愣,心想麥蓮冰雪聰明,也不是一個愚蠢的人,怎的會一迷至此?鄭可因借麥蓮一擋之機,已避過趙敞的一招,一面心中暗暗疑惑趙敞何以能脫縛而出,一面手上絕不怠慢,「刷」的一聲,打開了手中純鋼扇骨的摺扇,一招「推窗望月」,來刺趙敞咽喉。

  趙敞自下得羅浮山來,不知吃了鄭可多少虧,此時武功大有進境,找也要找到機會,一見鄭可先動手,正中下懷。

  他身子一斜,鄭可摺扇「呼」的一聲,在他頸旁擦過,趙敞趁機踏前一步,五指如勾,徑出拿鄭可手腕。

  這一出手,果然氣度凝重,與以前大不相同。

  鄭可原是會家,心想這小子怎的立時三刻,武功強了許多?見他抓到,忙手臂一沉,摺扇合攏,來點趙敞胸前的「將台穴」。

  趙敞見他變招如此之快,連守帶攻,喝一聲「好」!身軀一沉,滴溜溜一個打轉,竟欺近身去,然後身形暴長,雙掌合一,向鄭可當胸推到,鄭可手臂伸出在外,趙敞一招來勢又極為迅疾,眼看他胸前門戶大開,趙敞只要雙掌一分,定可結結實實印在他胸口。

  但正在此時,趙敞突然覺得腦後風生,知道是有人暗算,這一招發不出去,右臂一探,將襲來後腦的暗器撈在手中,才一觸手,覺得涼冰冰的,輕口飄的,分明是麥蓮的柳葉飛刀,心中一怔,鄭可已滑出兩丈開外,面色煞白,額上冷汗直冒,想是死裡逃生,驚魂未停。

  趙敞此時顧不得鄭可,回頭一看,麥蓮手持長劍,兩腳不丁不八,正如面臨大敵一般望定了自己,便叫道:「蓮師姐,你待怎樣?」

  麥蓮叱道:「你若傷了可哥哥,我便與你拼命!」

  趙敞道:「蓮師姐,這廝無惡不作,花山這多弟兄,命喪他奸計之下,如何容得?」

  麥蓮道:「容不得他,便是容不得我!」手挺長劍,一個劍花過去,劍尖突然地挑起,徑刺趙敞心口,竟是一招「精衛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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