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八〇


  清波上人這一喝,何等威嚴,鄭可果然不敢多口,遂被四馬攢蹄,用生油浸過的牛筋綁了,與麥蓮放在一起,清波上人找了一條扁擔,將兩人一人頭挑起。

  此時,眾人已差不多散盡,也有小股清兵殺了上來,清波上人與于六殿后,望著遍地的屍首,歎一口氣,越過後山,飛也似去了。

  待到大股清兵來到一看,便立即拔營追擊,是以到下午,趙敞和寥燕秋自枯井中脫身而出之時,已只剩一片廢爐,餘煙嫋嫋了。

  卻說麥蓮雖知自己與鄭可同時被擒,凶多吉少。但她一心一意愛著鄭可,倒覺兩人既不能同生,同死也是令人歡愉之事,因此一路上不住和鄭可說話。

  鄭可心中雖然不願死去,但為了假裝大方,希望萬一能將清波上人的心打動,自己便可脫險而去,因此也言笑殷殷。

  清波上人此時已打定主意,要尋一個靜僻所在,將兩人一起結果了,因此倒也並不阻攔他們兩人說笑,只有于六,因為恨透了鄭可,所以不時辱駡。

  行不一會兒,清波上人突然停步,道:「于兄,在下要做一事,煩于兄作個見證,免得江湖上傳了出去,道在下管束不嚴,自己女兒也做無恥之事。」

  于六深知他的烈性,只得答應。

  鄭可卻冷笑道:「為了自己虛名,殘殺骨血,可謂既不仁,又不義。」

  清波上人一愣,心想此話竟是大大有理。但是鄭可、麥蓮如此行徑,若是旁人,定然早已命傷自己手下,豈可因為是自己的女兒,便手下留情?因此心腸一硬,又飛步向前走去,穿嶺過澗,不一會兒,便來至一座懸崖邊上,那懸崖也是寥燕秋與趙敞迷失路途,所來到的地方,一個人影也沒有,清波上人將兩人放下,長歎一聲道:「于兄,你下手還是我下手?」

  于六道:「麥兄,為弟有一句話要說,不知你聽不聽?」

  清波上人說道:「什麼話呢?」

  于六道:「蓮姑娘年輕無知,不應與這大奸大惡的賊子同罪!」

  清波上人沉吟一刻道:「情有可原,法無可恕!」接著,又長歎一聲。那一邊麥蓮卻叫道:「駝子,不要你來多事,我與可哥哥同生死,關你甚事?」一面又回頭對鄭可道:「可哥哥,現在橫豎我們都要死了,告訴你吧,我……我腹中已有塊肉了!」

  鄭可一聽,心中大喜,他喜的倒不是麥蓮有孕,乃是有計可以逃脫了。

  清波上人聽了,心神大震,越發憎惡麥蓮無恥,手臂揚起,待要拍下,鄭可突然大叫道:「不可!蓮妹就算有罪該死,腹中胎兒,難道也有罪嗎?你怎可如此殘忍行事!」

  清波上人一怔,這一掌果然拍不下去,鄭可暗慶得計,又道:「于駝子看著,若今日清波上人竟連胎兒都不留,你須在江湖上仗義執言!」

  清波上人冷笑一聲,一把抓起麥蓮,飛身而過斷崖,三把兩把,撕斷了繩索,道:「此地也有不少野果,足可供你八九月之食,待十個月後,我定會再來此尋你的!」說完,又飛身過來,挑起鄭可就走了。

  泰山神駝于六道:「麥兄,你不了結這個賊子?」

  清波上人答道:「不怕這賊子逃上天去,十個月後一起處死,此時殺他,諒他死也不服!」

  麥蓮身在斷崖,只得眼睜睜望著他們離去。

  麥蓮因心中大痛,並未聽得清波上人所說「十個月後一起處死」的話,因此見于六和清波上人漸漸走遠了,悲痛欲絕,心中這份難過,真非言語所能形容了。

  她左思右想,待要自斷崖上跳了下去,與鄭可在陰司路上再成夫妻,卻又捨不得腹中自己的骨血,因此生也無味,死又不能,真是痛苦到了極點。

  而且她想來想去,絕想不通清波上人何以如此痛恨鄭可,因此悲痛漸漸變為怨毒,是以一見趙敞、寥燕秋來,便將胸中一口惡氣,全都出在他們兩人身上。

  待到見到了十年不見的親娘,她心中所有悲痛,全都一股腦兒傾瀉出來,將事實經過,原原本本說完了後,叫道:「娘,替我做主!」

  江上燕見如花如玉一個女兒,竟被鐵石心腸的父親折磨到這個樣子,又是氣,又是疼,再加在她心目之中,清波上人還是一個極為卑污的小人,因此母女兩人全部將清波上人恨到了極處,江上燕來回走了幾步,對準一塊大石,「呼」的一掌印了上去,手掌放在石上,良久方始縮回手來,那石在她手拍上去之時,並無異狀,但她的手一移開,便聽一陣裂石之聲過去,那塊大石碎成了好幾塊,江上燕也不在意,像是不以為奇一般,對麥蓮道:「阿蓮,我們這就走!」伸手牽了麥蓮,足尖一點,麥蓮只覺耳旁風生,如騰雲駕霧似的穿過了峽谷,心知母親武功要比父親高得多,心中大慰,只怕遲一分,鄭可便多一分危險,叫道:「媽,快走!快走!」

  江上燕新仇舊恨,哪裡還有什麼夫妻之情,恨不得立時三刻趕到,尋清波上人拼命才好,因此腳底下加勁,兩條人影像箭一般,向前馳去。

  且說趙敞自麥蓮不認與他私訂終身之後,便呆呆地坐在一旁,在聽到了麥蓮與鄭可已實是夫妻時,更如晴天霹靂,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待江上燕帶了麥蓮走遠之後,才猛地想起她們母女兩人若是去大鬧一番的話,師父敵得過與敵不過,事情還小,但內亂一起,無人指揮與清兵作戰,可是件大大可怕的事。

  他自小就受清波上人的薰陶,不知木覺間乃養成了將國家大事看得比自身事情更重的性格,因此一思及此,心中便大為著急,團團走了幾轉,尋思唯一辦法,便是趕在江上燕前面,先去告訴師父,好叫眾人有個防備。

  主意打定,他也不想一想自己的腳程,能否趕得上江上燕,想到就做,看了看那峽谷,閉了眼睛,也不管跳得過跳不過,用力一躍,幸而他這一日夜來,得鬼影子點撥,內功大有進境。

  武學之事,原與文學一般,不通起來,可能一生一世不通,但若一旦得人指點,豁然貫通之後,便立時大有進境,因此他這一躍,五七丈遠近,竟剛好被他躍過,落身於對面斷崖邊上,碎石亂滾,若有旁人見了,定將為他出一身冷汗,但他自己卻毫不在乎,躍過之後,更不停步,一路飛馳,不消一個時辰,已滿頭大汗,路途又不熟,急得他一籌莫展,好不容易才碰到兩個樵夫,便一把抓住了一個,問道:「樵哥,花山總寨在哪裡?」

  那一個樵夫,給他抓得痛徹心肺,另一個在旁看了,伸出扁擔,就來打趙敞小腿,趙敞一斜身避過,誰知那樵夫扁擔一橫,又伸了過來,再向後一拖一址,趙敞竟站立不穩,「啪」的一聲,就倒在地上。趙敞跌倒之後,立刻爬起,那樵夫的扁擔又攔腰擊來。

  趙敞哪有空和他們歪纏,手一探,徑來抓扁擔,誰知那樵夫身手異常靈活,扁擔一沉,又來擊趙敞腳踝,趙敞一躍而起,剛好避過,但樵夫扁擔又升高數寸,一絞一絆,趙敞又跌倒在地。

  這一來,不禁使趙敞莫名其妙,在地上抬頭一看,那樵夫貌無驚人之處,心想自己武功也不弱,怎的一刹那間給他連絆兩跤,看來定是自己心急,被他占了便宜去,因此一骨碌跳了起來,他本來不善辭令,一言不發,「呼」的一掌,向樵子襲到。

  樵子向旁一側避過,突然「哇」地大喝一聲,趙敞不禁一呆,就在這一呆之間,覺得足脛一痛,一股大力扯來,又向前跌倒,還是一個「嘴食泥」,跌得極為狼狽!

  趙敞倒也硬,連跌三跤,仍不氣餒,翻起身來,道:「我不過問路,為何連跌三跤呢?」

  那樵夫呵呵笑道:「不叫你跌幾跤,下次你還不是出手傷人嗎?」

  趙敞聽了,忙向那另一樵夫道:「樵哥,剛才多有得罪,敢問去花山總寨,往哪條路去?」

  那樵夫被趙敞冒冒失失一把抓住肩頭,到這時還痛得「哼喲」不絕,哪裡還肯講給他聽?

  趙敞見他不答,又發起急來,道:「你們不說也罷!」

  足一頓,又要向前趕路,那手持扁擔的忽然道:「小哥,你問花山總寨何事?」

  趙敞道:「尋我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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