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五八


  楊光林還想講話,泰山神駝大聲叫道:「沒地扭扭捏捏做甚?楊兄,清波上人所言不差,別讓了,倒是如何處置這個小子呢!」一面說,一面手中一緊,鄭可急忙運勁相抗,但他怎能比得上泰山神駝內功之深湛?而且駝子又是有意給些苦頭他吃,痛得他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此時鄭可心中,知道在座全是江湖上的豪傑,哀苦求饒,更是無用,反而被人罵一聲膿包,不若放光棍些,因此雖然痛得面色慘白,仍是口角含笑,小目小話。

  清波上人道:「于兄,且點了他的軟穴,我們先商量了正經大事再說吧。」駝子聞言,駢指如戟,在鄭可腰間一點,鄭可人便軟了下來,躺在地上,只剩眼睛開閉的份兒。

  於是眾人便在萬里飛梁鵬處問明瞭事情經過,那梁鵬到此時對著浩然正氣、誓死抗敵的一干好漢,不由得滿心慚愧。

  等梁鵬說完,個個人都暗叫一聲好險。

  若是遲了一步,第一寨怕不已被鄭可三言兩語騙了去?需知這第一寨乃七十二寨之門戶,其形勢之險要尤甚於總寨。因以前七十二寨人馬,不過做些劫富濟貧的勾當,也無官兵來征剿,是以並不看重,如今一和大軍接觸,便顯得它地位之重要了。

  楊光林因此立即吩咐將總寨兵馬連夜調來此間,加強防備,人多手多,一夜之間,果然將第一寨裝成鐵桶箍似的。

  此時谷貴已氣絕多時,眾人含淚將他屍體抬過,楊光林拾起他的那副「烏鯊鷹爪套」,淒然道:「神鷹谷泰若知道谷兄命喪,依他脾氣,還當了得!」楊光林舉起「烏鯊鷹爪套」,歎息了一陣,也對趙敞說道:「小哥,這副手套刀槍不入,現在不能給谷老俠送去,你就暫時存著用吧!」

  他因見趙敞一柄長劍鏽跡斑斑,只道他沒有稱心兵刃,倒是一番好意,怎知以後會惹出無數事來?

  當時眾人也俱未在意,趙敞知道這副手套是有用之物,雖然不屬於己,總也歡喜,便眼望清波上人,清波上人點了點頭,趙敞歡天喜地接過,揣在腰間。

  楊光林又派了兩個功夫較好、對花山地形極為熟悉的小頭目,下山去探聽火炮的位置,當夜便無甚事,眾人心中激動,倶都不想就眠,清波上人便道:「我剛從海心礁浮出之時,似見大寨主在船上與人動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楊光林一聽,便怪叫道:「別說了,從來也沒見過那麼兇惡的婆娘!」

  清波上人眉頭微皺,急問道:「這婦人可有談起她叫什麼?」

  楊光林側頭想了一會兒兒,道:「沒有,我們正停了船,海水深也無法拋錨,只好轉著舵兒在海心礁附近打轉轉。等了好久,還不見你浮上海來,正想再使人下去找你們時——」他講到這裡,左右四顧,忽然問道:「咦!沒皮鱗魚史勤丁呢?」

  清波上人為急於知道那怪婦人的下落,便匆匆將自己在海中的遭遇講了,眾人盡皆咋舌不止,各自心忖若給自己在海中撞到了那樣的大怪物,可非得命喪海中了。

  史勤丁既已浮上海面,諒必不礙,也就放過。

  清波上人在海心礁中看到那幅畫在石壁上的圖畫之後,本來心中已經肯定那個譏嘲他不能保妻仍談保國的怪婦人,就是愛妻江上燕殷紅。但是後來又在大章魚肚中得了那個金盒,盒中明珠原封不動。那金盒與明珠,乃是麥榮與殷紅的定情之物,就算殷紅嫌麥榮薄幸,也不至於失去的。因此清波上人懷疑江上燕雖曾在海心礁中練過「太陰煉形」上乘內功,但後來卻喪生章魚之腹,那怪婦人可能是她的同伴。但是清波上人心中,卻又萬萬不肯承認這假定。

  因為承認了這個假定,便等於說他這一生已再也不能與愛妻會面,故所急於知道那怪婦人的情形,偏偏楊光林不知他心事,反倒問起史勤丁的下落來,清波上人只得潦草講完,又問道:「楊兄請快說?」

  楊光林想了一會兒,剛想再說下去,駝子于六道:「楊兄不善言辭,讓我來說吧!」

  楊光林如釋重負,松了一口長氣,道:「對,對,讓于兄來說!」

  此時,眾人因同船而來,事情皆是親身經歷,因此不必再聽,有的走去休息,有的走去幫守寨,一時,廳中只剩下楊光林、于六、清波上人、趙敞和寥燕秋等人,還有一個鄭可躺在地上,眼睛半開半合,眾人都親見泰山神輪于六點了他腰間的軟穴,想泰山神駝指法何等厲害,又是將他恨之切骨了的,這下的自然是重手法。就算他暗運內勁,能以將被封閉的穴道衝開,也要四五個時辰,因此並沒人注意他。

  寥燕秋這一夜來,興奮得從來未有,剛才聽得清波上人講述在海中與大章魚爭鬥之時,緊張到手心直出冷汗,又亂咬指甲,這時又見有故事可聽,打她也不肯走的了。

  趙敞則戀師情切,也在一旁坐著。

  泰山神駝于六道:「等著等著不來,眾人似都感到心急,大寨主更是忽在甲板上團團轉。忽然,聽得一聲又細又怪的聲音,自海上傳來。群雄中倒有一半是慣在海中為生的,俱都面露訝異之色,因為此時海面浩蕩,一望無際,四周皆是無船往來,何以突有怪聲傳出?漸漸地,方聽清那聲音竟是吟哦之聲,只有一聽那聲音直鑽入耳鼓的情形,便知那人的內功,實已深湛到了極點!因此眾人盡皆悚然動容,以為一定有武林高手來了,果然,不久便見海面上浮起一個小黑點,迅疾無比,向船行處職來,那吟哦之聲也越來越清晰——」

  清波上人聽到這裡,急問道:「來人吟的是什麼?」

  于六道:「文墨上我也有限,但還可聽出是蘇學士的一闕《昭君怨》。」

  清波上人道:「可是那『誰作桓伊三弄,驚破綠窗春夢。新月與愁煙,滿江天』嗎?」

  于六訝道:「咦?麥兄怎知?」

  清波上人長歎一聲,淒然道:「你且先說!」

  此時,眾人更是聚精會神,聽于六講下去。

  誰知于六卻側頭細想起來,寥燕秋睜大眼睛,瞪著駝子,見他半天不出聲,催道:「駝子,快說吧!」

  她因在玉女峰之時,與駝子玩耍,本是叫慣了,此時明知駝子是武林前輩,急了起來,也忘記改口,誰知駝子仍不理睬,過了好一晌,才一拍桌子,叫道:「麥兄,莫非是——」一語未畢,突見鄭可自地上一躍而起,疾向門口滑去,身法之快,無與倫比,眾人因注意聽駝子講話,全是背對著鄭可,竟並未注意,只有于六雖在思索,卻是看到的,一見鄭可竟然趁機躍起,猛地想起,這番竟然三十老娘,倒繃孩兒,自己一生在江湖上以精明練辣著稱,卻被鄭可瞞過。

  他見鄭可已來至門口,只要再微晃身形,便可被鄭可逃出,「霍」地立起身來,楊光林、清波上人此時也全已知覺,三人動作何等快法,眼看撲了過去,鄭可便萬難逃走,忽地見鄭可右手一揚,「嗤嗤」破空之聲四起,十幾根藍殷殷的袖箭般暗器,疾射而到,其勢不能不擋。

  清波上人見鄭可要逃,一聲清嘯,人便離座而起,衣袖展處,「叮叮」連聲,早已接了幾支暗器在手,一上手,便知是摺扇鋼骨,可知鄭可準備趁眾人不注意時幻走,圖謀已久。

  但奇的是何以泰山神駝分明點鄭可的穴道,他卻能行若無事?

  這一耽擱,鄭可早已滑出門外,泰山神駝攔在前面,「呼呼」兩劈空掌,只聽得「刷刷」數聲,已將門框砍斷,木屑亂飛,這兩掌是他畢生功力所聚,自然非同小可。

  泰山神駝兩掌砍出,人也接著縱了出去,但四下一望,哪裡還有鄭可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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