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五二


  清波上人手起處,砍斷一根觸手,但是「嗒嗒」兩下,又是兩條觸手,盤在他的身上。

  只見那大章魚麻袋也似身軀一躲一縮,就將清波上人拖出老遠,清波上人身不由己,被它拖了而行,一面又用力掙斷了兩根觸手,但此時大章魚只是將他拖了向外遊去,想那大章魚在海中遊行,其速何等快疾,清波上人只覺海水沖鼻而來,一面要忙不迭閉氣,手中自然慢了一慢,等到將纏在身上的兩條觸手弄斷,趁機在觸手斷口處足尖一點,人便箭也似射出兩三丈,想要浮上海面時,大章魚雖然八根觸手,已斷了七根,仍是追了上來,人在水中,怎能有它快捷,一追便被追上。

  此時清波上人身上還纏著兩條觸手,那觸手上的吸盤,貼肉便熱辣辣地生痛,皮肉之傷,已是不輕,心想大章魚就算觸手盡斷,要來追趕,自己也是難以躲避,看來若不將它弄死,難逃此劫,但苦於手中並無利器,怎能令這龐然大物氣絕?才一轉念,腰間又多了一根觸手,想要弄斷,其實也並不難清波上人見大章魚這次纏住自己之後,只向海底拖去,心生一計,竟不用力相抗,任它拖著走,在經過一塊海礁之時,力透掌心,兩手用力將一塊長約三尺的石筍用力扳斷,抱在手中,那石筍尖端銳利,清波上人心中暗喜。

  這一耽擱,大章魚已將清波上人拖至嘴邊。

  清波上人只見兩團大綠光已近眼前,那大章魚的嘴,竟有角喙,猶如碩大無朋的怪鳥一般。

  那大章魚在海上搌食,素來順利,怎知此次竟遇上了一個武林中的高手?連番受創,眼看佳食可以入口,去勢越發地急。

  清波上人將石筍頂在前面,看得真切,用力向大章魚嘴中一送,一面騰出左手,砍斷了纏腰間的那根觸手,人疾向後退出。

  一則是清波上人前送之力極大,二則是那大章魚急於吞食,那塊三尺來長的大礁石,竟被進入大章魚肚中。

  這一吞下,大章魚身體猛然縮小,不一刻又脹大。在縮小脹大之間,海水波動,清波上人只得躲遠數丈,一面雙手將纏在腰間的觸手扯落,一面靜以觀變。

  那大章魚吞了這一大塊石頭,想是痛苦已極,將一隻袋形身子不住伸縮,幾下過去,力道已越來越小,終於直墜海底,不再動彈。

  清波上人見兩團綠光依然兇狠嚇人,心想它該不動,不理它死活如何,自己先浮出海面,尋江上燕下落要緊,正想雙足一蹬,浮上海去,忽見那章魚墜跌之處,有金光一閃,細細一看那石筍,竟已裂肚而出,大章魚分明已經死去,看那金光在海底不住閃耀,像是從大章魚肚中跌將出來的一般,好奇心起,便疾沉下去,將之一把撈在手中。只覺滑膩膩的,想是那物事在大章魚腹中已久,被大章魚以黏液裹住,在海底下也看不清是什麼東西,便攜在懷中,直浮上海面。

  一出海水,見太陽西斜,時間已是下午。海水浩蕩,自己不知已被大章魚拖到了何處,哪裡還有海心礁和船隻的影子?

  清波上人在這小半天中,歷盡驚險,武功再好,也感到疲倦,索性在海面隨波逐流,浮在水面,心中暗恨大章魚壞事,否則夫妻分散十年,刻下已經重聚,想至此處,不禁又長歎一聲,辨了辨方向,自己正向北飄去,心想只要離岸不是太遠,趁著漲潮,不到半夜,便可上岸了。若是離岸太遠,不等漲潮時上岸,再為潮水退捲下來,就除了等來往客船之外,別無他法可想。

  忽然又想起大章魚肚中那只金光閃閃的物事,便從懷中取中。看了一眼,心中就驚異不定,以海水洗淨了外面的黏液。

  清波上人不禁驚呼一聲,他手中所持的,乃是一隻方形的金盒,盒鈕是兩柄小劍,鑄工極為精細。

  清波上人見了,持盒的手微微發抖,他用不著打開盒子來看,便可知道那盒中所藏的,定是一顆桂圓大小的明珠。但他終於還是將盒子打了開來,果然如他所料,那顆明珠在紅色絲錦的墊子上,銀光流轉,顯得格外美硼清波上人隔了半晌才合上盒蓋,心中疑團叢生,暗想當初自己將此盒贈給江上燕之時,江上燕曾言此生此世,絕不離開此盒,但現在怎的會在大章魚肚中出現?此非江上燕竟已遭不測了嗎?但那個怪婦人又是誰呢?看那怪婦人體態聲音,實無一點似自己愛妻,尤其江上燕那一頭青絲,烏油光亮,散了開來,光可鑒人,但這怪婦人的頭髮卻似一嘭灰色的亂麻,想來想去,越想越是灰心,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竟然已經飄近陸地。

  他這才強打精神,索性拋下兒女情懷,為國為民要緊,便潛下水去用力遊動,不一會兒,便見海水越來越淺,一躍上岸,辨了一辨地形,並不像是小島,但因並無行人,一時之間倒也不容易知道是什麼地方,只得胡亂弄幹了衣服,在傷處敷了些傷藥,向內陸走去。

  待到天晚傍晚時分,他已來至一座密林旁邊,那密林之後,似是一座大山,但暮色濃郁,也看不很清。

  清波上人剛想舉步跨入密林,忽聽得林中一聲梆子響,射出十數支箭來。

  清波上人只道是清兵在此埋伏,反而迎上前去,手臂連伸數伸,早已將羽箭全數接在手中,想要衝進去,捉個清兵問路,耳邊又聽得一個女子聲音道:「此山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語音清脆,但卻故意裝成強人口吻,聽來一如小孩子兒戲,在假扮強盜一般。

  清波上人早已聽出是誰,心中又好氣又好笑。

  那女強盜叫畢,便「托」的一聲縱了出來,叫道:「弟兄們,好大一隻肥羊!」不由分說,撩起手中流星錘,「呼」的一聲,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圓圈,向清波上人當胸砸到,清波上人微微一笑,低喝道:「淘氣!」手一探,就將流星錘抓在手中。

  那女強盜一驚,叫道:「點子硬,風緊,扯呼!」撒手往林中就跑。

  清波上人叫道:「小秋,胡鬧些什麼?」

  那女強盜呆了一呆,迎上來一看,不禁滿臉通紅,做聲不得,原來哪裡是什麼女強盜,正是清波上人的愛徒寥燕秋,腦後梳著雙髻,圓鼓鼓的臉袋仍是一臉稚氣,見了清波上人,不知怎樣是好。

  林中跟著又縱出三四十條大漢來,個個手中倶都執著兵器,一見他們首領的流星錘竟在別人手中,作一聲喊,待要攻上來,卻又不敢。

  寥燕秋心中打著鼓,唯恐師父責駡,便將氣出在這三數十大漢身上,轉身大喝道:「混賬東西,也不看看來的是誰,就亂敲梆子,那是我師父!」

  說也奇怪,那些大漢被好一個小姑娘罵來,倒是帖帖服服,諾諾連聲。

  寥燕秋這才行禮拜見,紅著眼睛,語帶哭音道:「師父,你一去不回,清兵大隊掩到,齊、喬兩位師叔和敞師哥怕不已被清兵殺了?徒兒在此聚了百餘人,與清兵對抗呢!」

  清波上人見她繃緊了小臉,講話一本正經,不禁暗受感動,但想起她剛才滿口不三不四的江湖切口,什麼「肥羊」、「風緊」,又由不得好笑,半晌,才歎口氣,道:「小秋,你敞師哥沒事,我已見到了。」

  寥燕秋喜得跳起來道:「真的?那蓮師姐呢?怎麼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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