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三六


  清波上人武功雖然最高,但也最為吃驚,因為以他武功之高,雖然海上浪花相擊,聲音嘈雜,但是一個人竟能就在自己身旁不遠處,而不被自己發現,此人旁的不說,這份輕功已是可觀,因此忙不迭向聲音來處看去,只見前面一支矮桅杆上攀著一個婦人,長髮披面,看不清面部如何,穿著一身灰色麻布衣衫,頭髮也是灰撲撲的,因此若不注意,還只當是一襲灰色的風帆,掛在桅上,隨風飄蕩。

  清波上人將江湖上成名人物想過一遍,並不記得有這個人,便問道:「尊駕何人?」

  那婦人仰天「磔磔」一陣怪笑,直笑得鄭可、麥蓮兩人毛骨悚然,麥蓮全身本已被海水打濕,這時更覺得一陣冷,不由自主地發了一陣冷顫。

  那婦人笑畢,道:「你自然不知道我是何人,這位小哥,可是古兜山紅雲宮,紅髮真人門下嗎?」

  鄭可聽了,心中一動,猛地憶起,這聲音正是在花山山洞中,叮嚀自己必須善待麥蓮的那個,當時只覺得心中奇怪,現在一照面,這婦人竟如此可怖,若非在白天,見了她這等亂髮披面,來去絲毫沒有聲息的情形,怕不疑為鬼魅?見她發問,不敢怠慢,忙答道:「後輩正是。」

  那婦人只從亂髮中露出兩隻精光閃閃的眼睛,並未再有出聲。

  鄭可心中又是猛地一動,這兩隻眼睛,自己曾在花山山洞中見過,當時還誤以為是麥蓮的一對俏眼啦,想目前船已觸礁,擱淺在海中心,她卻是從哪裡來的?又想起在福州時,有一天早上,麥蓮紅著臉問自己,是否夜來曾為她蓋被,當時只是含糊應了,如今想來,定是事出有因,莫非眼前這個女人,正是自己離開花山之後,一路跟了自己下來的嗎?看情形,還與麥蓮有極深極深的關係啦,但以自己武功,被人跟了這許多日,卻一無所知,這婦人武功也真的已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了,好在自己一路上並未對麥蓮有什麼不規矩的舉動,而且兩人也是真心相愛,剛才只要一離開麥蓮,她便出言相責,可知自己所料不虛,不禁暗叫一聲「僥倖」。

  麥蓮此時攀在桅上久了,覺得手酸,鄭可與清波上人兩人,功力較深,結;並不覺得什麼,麥蓮一覺手酸,便又靠近部可,鄭可伸手勾住她的軟肩。那女人又問道:「你要和這位……姑娘廝守一生,永不分離是不是?」

  鄭可忙道:「我們已訂白頭之盟……」一語未畢,那婦人又喝道:「那你剛才怎欲離開她,獨自一個人遠去?」

  鄭可聽出那婦人心思與清波上人大不相同,心想若是激他們兩人動手,自己和麥蓮定可趁機溜走,主意打定,便道:「老前輩,後輩實是捨不得離開蓮妹,只因這位道長說後輩心術不正,要三五年時間,察看後輩胸懷,方允將女兒終身許配後輩。後輩想若給人看死,未免不值,因此要爭這一口氣!」

  他因聽那婦人一出現就斥他為「沒用的東西」,所以這番話一則自辯,二則將此事輕輕推在清波上人身上,說來竟然娓娓動聽。

  那婦人一邊聽,一邊點頭。

  那婦人聽了,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心術也不算得不正,年輕人哪會不求功名上進?只有這樣,才算是好男兒。最不肖的,是心上人有難,卻一籌莫展的懦夫!」

  鄭可聽了,一則以喜,一則以驚,喜的是這婦人果然與清波上人意見大為相左,而她武功看來不在清波上人之下;驚的是她果然深知自己此行所作所為,看來自己所料不差,她竟是從花山一路跟了自己下來的!因此望了麥蓮一眼,麥蓮這時心中,嚴父情郎,兩者取捨難定,心中正不知是什麼滋味,尤其奇怪的自從那女子出現之後,雖然聲音難聽,又沒頭沒臉地披著長髮,但自己總感到有一股親切之感,聽得她贊鄭可好,心想可哥哥卻絕不是不顧心上人的懦夫,剛才還道要負了自己泅水啦,雖見父親面色有異,但卻心中一寬,因為她自己覺得與鄭可相戀一事,定要遭到世人垢罵非議,這時忽有一人,竟同情自己,心中自然感激,因此便不免向那婦人多看了幾眼,一眼望去,覺得那婦人也正在回望自己,兩眼炯炯有光,倒嚇了一跳。

  這時,只有清波上人心中最怒,聽了之後,覺得「心上人有難,一籌莫展的懦夫」那句話異常刺耳,但因這婦人說鄭可如此惡行,還不能算是心術不正,不禁憤然,便接口道:「倒要請教尊駕,勾引清兵入粵,不算得心術不正,怎的才算?」

  那婦人「磔磔」地仰天一笑,又疾垂下頭來。

  仰俯之間,長髮隨之起落,看來竟根根有力,清波上人心中一驚,忖道:「這是那一門的內功,如何這等怪異?」

  耳中已聽得那婦人道:「做一個男子,妻尚不能保,還談什麼保國,高談闊論,只使人覺得好笑!」

  清波上人這次吃驚,非同小可。

  剛才聽得她道:「心上人有難」的時候,便已怦然心動,這時聽得她說「妻尚不能保」,想起愛妻已失蹤十年之事,不禁心如刀割,半晌不能言語。

  那婦人只是冷笑,對鄭可道:「小哥,看你一身工夫,帶了心上人遠去,定非難事,還不走嗎?」

  鄭可心中大喜,忙道:「多謝!」

  「前輩」兩字還不曾出口,清波上人忽然長歎一聲,低聲問道:「尊駕何以道我不能保妻?」

  那婦人冷笑一聲,手臂一伸,猛砍在船桅之上,只聽「啪」的一聲,已將碗口粗細的一支船桅,砍下了五尺來長一段,並還順手抓在手中,向空一拋,待那段斷木落到自己面前,又是一掌砍出,無聲無息,連掌風聲音也聽不到,那桅又「啪」的一聲,斷為兩截,落向海中,隨波飄出,那婦人飛身而上,一個「金雞獨立」,站在上面,隨波上下,穩若山嶽,竟不理會清波上人這一句問話,反向鄭可叫道:「還不走嗎?和這種人多在一起,有什麼好處?」

  鄭可望定卩截斷桅,氣納丹田,手一松,再趁機在桅上按了一掌,就借這一掌之力,人便抱著麥蓮,橫飛出去,剛好在斷木上站定。

  清波上人這時離鄭可不過咫尺之間,只要一伸手,便可阻住他帶著麥蓮離去,但因為他被那婦人「妻尚不能保」五字戳中了心肺,人竟又呆呆地想起十年前的事來。

  十年前,清波上人還是海底蚊麥榮,與江上燕殷紅兩人,由同門師兄妹成為恩愛夫妻,已有十年,女兒麥蓮,已有九歲。江上燕殷紅,又第二次懷胎,兩人自得師父師母的絕藝之後,縱橫江湖,行俠仗義,未遇敵手。

  但那一年,卻誤交了兩個小人,聽了他們的挑撥,與廣州六榕寺大相禪師大戰了一場,直打了一天兩夜,方以「翻江劍法」及「倒海劍法」,又以兩柄鋒利無比、斬金斷玉的寶劍,雙劍合璧,才戰退了大相禪師,但江上燕殷紅也就此震動胎氣,不幸小產。小產後因失血過多,身子孱弱,便在羅浮山下,結廬而居,海底蚊麥榮每日上山,為她采藥療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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