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二七


  清波上人暗罵「不要臉的東西」,心想「鄭總兵」定是那千面郎君鄭可,此人工夫甚為了得,傍晚啟程,那大清總兵李成棟駐兵在潮汕邊境,也有五六百里路程,若是加緊趕去,或許還能追上,只是不知他走那條路而去,事不宜遲,只好分頭去追了,便又悄沒聲息地跳了下來,向麥蓮一招手,徑奔城西,不一會兒出了城,清波上人面色嚴肅,對麥蓮道:「蓮兒,那千面郎君鄭可,已奉辜朝薦之命,去福建暗引清兵人粵,今日天黑才動的身,為求快疾,此人必是沿江而行,你走南岸,我走北岸,務必將他追到,若動起手來,你不是對手,可長嘯示警,不數招之中,我就可趕到,明白了嗎?」

  麥蓮知道此事體大,父親如此鄭重其事,不敢怠慢,答應了一聲,兩人一起來至江畔,清波上人隨手折了一根樹枝,丟在水中,人便飛身而上,一個「金雞獨立」,右腳點在樹枝上,人便向對岸飛也似滑去。

  麥蓮知他正施展輕易不露的上乘輕功「登萍渡水」,看了一會兒,只覺江水浩渺,父親業已去遠,便凝氣提神,足尖一點,縱出老遠,沿江趕了過去,一路飛馳,看天色已將午夜,天上三星斜掛,自己怕不已跑了兩三個時辰?但前面路上,仍是靜蕩蕩的,不見人影,麥蓮又不敢稍事休息,一路趕,一路想著自己如見到了鄭可,正不知要怎樣才好呢,想來如果自己勸他不要去引清兵入粵,他一定是肯答應的,邊想邊走,不一會兒,又走出十數裡遠近,見前面黑影鬱鬱,似是一座小森林,便加快腳步,想躥入林中,休息一會兒,再行趕路。

  誰知還未到,便聽得一個聲音怒斥道:「相好的,就露面來較量較量,鬼頭鬼腦,算什麼東西!」

  麥蓮一聽那聲音,心中就「怦」的一震,那不是自己朝思夜想、現在苦苦追趕的鄭可又是誰?但看樣子他像在林中遇見了敵手,否則何以出聲怒駡?因此便飛也似趕了過去。

  麥蓮施展「燕子三抄水」,「刷刷刷」三縱,已到森林邊上,忽又聽得「啪」的一聲,接著一聲怒吼,正是鄭可所發。麥蓮不知是自己父親趕到,不敢冒失前去招呼,隱身樹後一看,鄭可手執摺扇,一個人在林中亂轉,看面色,似已怒到了極點,轉了半晌,又站定不動,似在思索什麼問題,不一會兒,又冷笑道:「哼,就算是武林前輩,這樣行事,也未免太不光明瞭!」麥蓮見林中只有他一個人,但卻一面說,一面用心戒備,如遇大敵一般,心中正感疑惑,忽見半空中出現一條人影,在夜色中看來,猶如一溜輕煙,身法之快,無以復加,只在眼前一閃,便沒了蹤影,但卻帶來「啪」的一聲,千面郎君鄭可又是一聲怒吼,暴跳如雷,但那黑影卻再未出現。

  麥蓮等了一會兒,見鄭可整了整衣衫,想要趕路,剛想現身出去,猛覺身後起了一股勁風,人竟為那股勁風撞出,向前沖去,百忙中向身後一看,並無人影,但這陣勁風卻分明是一個武藝極為高強的人所發,看來此人無意傷害自己,否則還有命在嗎?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麥蓮被人推出之後,向林中直躥了七八步。

  在林中的千面郎君鄭可,正在被人戲弄到七竅生煙,恨不得將戲弄自己的人生吞活剝,只苦於那人身法太快,輕功之高,簡直不可思議,才一見影子,便杳無蹤跡可尋,因此空自暴跳如雷,但卻奈何人家不得。

  原來千面郎君鄭可,據打擂處來報,道天地會輸了最後一場,一個後生為度清和尚鐵砂掌打成了重傷,便知依著喬道的火爆脾氣,絕不肯就此干休,因此便按計行事,自己連夜趕路,以便趕至福建,謁見大清總兵李成棟,獻計取粵。這條妙計,千面郎君鄭可在羅浮山玉女峰下一腳將智空和尚屍體踢入草叢中時,便已想到。

  他上玉女峰去,原是想要憑三寸不爛之舌,勸清波上人與天地會弟兄,勿興抗清之念。但誰知道清波上人正義凜然,自己目的未達到不算,還糊裡糊塗地輸了一場,心中氣憤已極,待見到智空屍體,想起慈雲寺三大長老向不服人,何不送一個信去,叫他們與天地會去打上半月一月的擂臺,自己盡可以趁機行事,待清兵一入廣州,大勢已定,還怕什麼?因此便獻計辜朝薦,自然一說就成,鄭可連夜趕出城來,怎知出城沒有多久,便碰到了那身法快到連看都看不清的人,上來一個照面,便奪了鄭可的摺扇。鄭可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循著去路趕去,忽又覺得背後一涼,伸手一摸,摺扇已插在項中,但人影也不見一個。

  諸如此類,一路跟了鄭可下來,或摸一下鄭可的臉,或「啪」地打一下屁股,或則半天不見,鄭可只道人已離去的時候,冷不防在他腦後吹一口氣,將鄭可戲弄得火沒處去出,叫了幾次陣,卻又無人答應,只是一團人影,飛來縱去,連看都看不清,不要說碰到人家了。

  這時,麥蓮不知怎的,也忽然被人推出,向前跌出。

  黑暗之中,鄭可只見一條人影飛起,只道又是那個戲弄他的人,便猛撲過去,摺扇一搖,疾點對方的「分水」、「巨闕」、「建星」、「中庭」四個大穴,出手迅疾無倫。

  麥蓮被人推出之後,回頭一看,並無人影,剛待站住之時,便覺得面前又有勁風襲到,暗叫不好,急切間怎避得過?只好向後一仰,連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再一骨碌地站了起來。

  鄭可見自己一出手,對方竟只有打滾退避,而且還避得極為狼狽,再加細看來人身形,似是女子,也呆了一呆,停招不發,麥蓮已站了起來,嬌叱道:「怎麼一見面就想打嗎?」

  鄭可一聽聲音,不禁暗叫慚愧,借著稀疏的月光一看,認得是麥蓮,忙:「蓮姑娘,是你嗎?」

  麥蓮無端吃了這一個虧,本來依她脾氣,早已怒極,但不知怎的,聽了鄭可柔情蜜意的一問之後,氣立刻消了,道:「還說呢,一見面就想致人於死地!」

  鄭可這時真叫「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他怎肯和麥蓮講自己一路為人戲弄,沒奈人家何之事,想了一想,答道:「蓮姑娘、我獨身趕路,只道有人暗算,遽而出手,傷了蓮姑娘,該打!該打!」說著,竟舉起摺扇,在自己手背上「啪啪」地打了兩下。

  麥蓮見了,不禁「噗嗤」一笑,片刻之間,就被鄭可講得轉嗔為喜。

  這雖然是鄭可一張嘴能說會道,但麥蓮因對鄭可已隱存愛意,是以才會如此的呢!

  鄭可見麥蓮一笑,道:「好了,好了,賽鳳凰笑了!」

  麥蓮心頭又是一陣歡喜,竟站著講不出話來。

  鄭可走到她身旁站定,越發神迷意炫,在月色下看來,麥蓮的美態與白天又是不同,只覺她清麗絕俗,面如皎月,目若寒星,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貴氣概。鄭可看了,不禁長歎一聲。

  麥蓮見自己果然與鄭可相遇,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憂,但卻感到無話可說,就算有些話,覺得自己女孩兒家,也說不出口,但是心中又著實想和鄭可說說笑笑,聽他歎氣,便問道:「你歎什麼?」

  鄭可巴不得她有此一問,答道:「蓮……姑娘,」他將這「蓮」字拖得特別長,麥蓮聽了心頭感到無限甜蜜,低低地應了一聲,鄭可又道:「想前數日在玉女峰,一見姑娘,我就、我就……朝思夜想,今晚又得再見,真是上天幸顧,本來是不應該歎氣的。」

  麥蓮本來只是隨便問一聲,想不到鄭可繞著彎子說來,還真有些道理,便又問道:「那你又為什麼歎氣呢?」

  鄭可道:「只因我适才冒失出手,如果蓮姑娘你從此不理我了,卻不是糟糕?因此左思右想,不覺長歎!」

  麥蓮聽了,心中不禁感動,衝口道:「傻瓜,誰不理你來?」話出口,才想起不應如此說法,粉面一紅,將頭直低了下去,不言不語。

  鄭可聽了,心花俱開,又走近一步,幾乎已靠到了麥蓮身旁,麥蓮見他靠來,只是微微挪動了一下身體,並未躲開。

  鄭可這時鼻中聞的是一股股女兒幽香,眼中看的是美絕天下的臉龐,耳中聞的是又清又脆的聲音,因此索性再靠緊一步。她的臉漲得通紅,一顆心幾乎跳出口來,但她並未讓開,反而也靠了一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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